少女含着泪,以至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太子的脸,但想着他应当是怒的。他怒什么呢?是他要强行去娶,她从未喜欢过他,也不想做什么替身。
最终,他退下了怒意与情潮,声音喑哑地嘱咐外面的人:“出发。”
看方向,他的车辇的确在不断接近关押荣嘉的囚车。
可是还有老远,她就听到了百姓的喧嚷杂声,这些也是围着囚车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些不堪入耳的唾骂。
他们已经接近了,囚车车轮滚动在地上的声音止住,太子微微打开帘子,面前所有的狱兵包括百姓,此刻齐齐跪拜下来:“太子殿下千岁。”
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和模样,道:“都平身吧。”
也正是这个时候,囚车里的人,终于抬起了眼睛。他的身上,其实已经污秽不堪,挂满了腌臜东西,譬如烂菜叶子臭鸡蛋泔水什么的,人们有多敬爱广平王,就有多恨他,甚至有人会砸石头,虽命中不高,但砸到身上,还是会擦破皮露出血。
他似乎没有反抗的气力,一直坐着,偶尔动一动,也只是为了护住广平王的头颅。
所以到现在,那颗头颅仍然是干干净净的。
长街里偶尔吹过一阵清风,他发帘乱飞,因为是数罪并罚,所以瘦削的面容上印着好几处刺青,这刺青是用一种很特殊的染料制成,是烙印在血肉当中,根本洗脱不掉。
身体被摧残,灵魂也被钉在地狱里。杀人诛心,不过如此了。
凌安想看他,却又不敢看他。
然而他却望着太子华贵车辇,看到了她已经尽力避在太子身后,不愿意露出自己的面容。
直到这时,他那漆黑眸中才终于有情绪波动,干涸开裂的嘴唇也跟着颤了颤。
他们是一色的衣服,看起来如一队神仙眷侣。
荣嘉心想,为何她不看他呢?是不敢吗?还是说觉得他脏,心里面厌弃。
越是这般想,心脏就越疼。他那个时候为了摆脱迷烟的影响,做最后一搏,所以主动震破了自己身上的经脉……他在狱中因身体上的痛苦而抽搐,狱卒们在一旁看笑话,也似乎得到某人指点,踩碎了他的指骨。
所以即便今天不死,他废人一个,也活不了太久了。
“宁宁,你没什么话要说吗?”太子殿下算是证实了他的猜想,少女也终于露了面,看着那囚车里受尽折磨的少年。
“表哥。”她颤着唇,喊了这么一声。
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应,可是太子抢先了一步:“嗯?怎么了?”
他于是就又只能静静看着……少女能穿成这样,与太子同坐一个车辇,就代表他们之间的婚事或许已经定下了。
而他蒙在鼓里,一直以来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他终于垂下眼睛,哪怕少女泪眼婆娑惹人爱怜,他也不打算再继续了。他死后,凌安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只是她找的人实在太烂了。
“既然没什么要说的话,游行可继续。午时三刻之前,一定要抵达皇城。”
此处是个很热闹的集市,人多了,得当心有人起乱子。也确实,周围诡异地平静了一小会儿,说时迟那时快,街道两侧一些幽深巷子里忽然窜出来了许多带刀的蒙面人。
颂文其实派人提前检查过可以藏人的各种地方,然而这群人显然有些真本事在手上,一路潜行瞒过了许多人,有些甚至夹在了平民百姓当中,这是怎么查也查不出来的。
有人借力踏上颂文的马车顶部,车身也摇晃了几下,颂文这时候倒也不忘护住凌安,是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让她可以藏在自己身后。
他自己则打帘一看,面色骤变。
看装束,来的竟有三拨人。
广平王旧部肯定是在的,他那天被荣嘉绊住,不小心放跑了荣嘉身边的那护卫涯月以及他的侄儿荣烨,他们肯定会来救人。
可另外两拨人算是怎么回事?
他们之间打个照面时,也愣怔了一下,不过主要目的相同,便可以暂时结为盟友。
混乱当中,有人悄悄接近了太子车辇,横过一刀准备从背后直接戳进去。反正马车有些地方就是一层布,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一刀送这个太子归西。
但是有人立刻赶过来阻拦,一个要杀一个要护,所以还过了几招。
要护的那个人听声音是个姑娘,她说:“救荣六郎要紧,马车里还有其他人,莫要伤及无辜。”凌安听到她声音,才知方才是云酥救了自己。
而持刀欲杀太子的人则是涯月,此刻他目光里泛起冷意,而太子援兵已经从四面八方赶来,确实没有时间再耗。
马车一路狂奔,停在了不远处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
太子掀开了侧帘,探头朝那边混乱的地方望过去。荣嘉的囚车乃是玄铁打造,连四匹马都拉得吃力,这些人几次挥刀想砍断栏杆,不是断了就是卷了刃。
没救到人,他们就不肯走,仍然不懈努力,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太子的人迅速围了上去,乱刀杀了几个人。囚车中心处,忽有一位老者飘然立在上头,鹤发童颜,连面都未蒙,气质淡然。
他掌心蓄起雄浑内力,不过几息时间,便是一掌落在囚车顶部。钢铁截断时发出的声音十分响亮,太子认为固若金汤的囚车此刻四分五裂。
“哪来的高人?”太子睁大了眼睛,有些颤栗地看着那人,而老者似乎察觉到他目光,隔得这么老远,他又是长袖一扫,内力狂涌,是无甚差别的。除了他带来的那些人还知道躲避一下,太子的人,以及另两拨人这时候遭了殃。
云酥和涯月两个人本站在一起,现在也一并被震飞了出去。慌乱间云酥还一把抱住了涯月的胳膊,而后落地时都吐出了一口血。
“乖乖,这也太强了……是你们的人吗?”云酥尚且还能说话,热心地扶起涯月。
涯月摇摇头,但又点点头,十分矛盾:“那是主子的师父,碧山道人,我只听说他云游四方行踪不定,所以也没指望能帮上忙。”
这个名讳在云酥这里如雷贯耳,她惊讶地好久说不出话来,只看到那老人站在囚车中央,单手就托起自己伤痕累累的爱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