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凌安咀嚼着这个字眼,心跳得有些快。
来金陵这一遭,是阿娘做出来的选择,一开始是不可企及的美梦,但是她现在非常清楚这背后的代价。
之后能够去到哪儿,她没问,也不便聊太多,或许云酥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她虽然被留在了府中,但是云酥走后不久,太子竟然差使宫婢前来,说要带她一同去观游街。
凌安不知道他到底打着怎样的算盘,一时间心里十分厌恶,但也没办法推拒。这确实是她在屋子里憋闷许久,唯一一次出去的机会。
所以她还是应了,而那婢女竟然连衣裳首饰都准备得十分齐全,不多时就让她穿戴一新。
颂文太子在皇城高楼上等她,手里还鼓捣着一枚圆筒,时不时用眼睛抵着筒口去望。
宫里的人现在对凌安可谓毕恭毕敬,因为她的身份已经完全不同了,凌安却实在开心不起来,一脸病容,精神不济,连那宫婢精心妆点的胭脂都只能虚虚浮在脸上,根本挡不住憔悴。
直到见到太子,她才明白他让她如此穿戴的用意。
两个人衣裳同色,浅蓝金线,连上面的花卉纹样都在处处呼应。
她已经及笄,所以大部分的头发也是盘起来的,上面是玉兰花形状的簪子,呈现出一种清雅之美。
她款款走过来时,太子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盯了良久,才喃喃道:“果然很适合你。”
凌安轻轻笑一声,也不避讳,抬眸问道:“可是有故人的影子?”
她多多少少也打听过前太子妃的事情,此刻也是故意用话来刺他。她领教过这人的虚伪狠绝,却也没打算虚与委蛇。
果然,颂文又看她一眼,隐忍下翻涌的情绪。
他微微挑眉道:“哪有什么故人?倒是你,自此往后,将会与孤相伴一生……所以尽量识趣一些,对你,和你在乎的那些人都好。”
少女久未接话,与他并肩而立。
在这高高城楼上,能俯瞰到金陵城绝大多数地方,视野相当广阔。
她看到人群涌动,百姓夹道,而天牢在西侧,眼下还未有动静。
半晌,颂文将手中那长筒交给她:“这个物件是从番邦来的,能让人目视千里,你来试试。”
凌安顺手接过,而他站在她身后,替她持着,顺带调整焦距。
这样看来,两个人仿佛就是一对亲密恋侣,凌安颇有些不自在,一直想着办法避离。
“游街是一个时辰。”颂文太子看了一眼日头,轻声道,“六郎会从西边天牢,乘囚车出发,一直到这皇城脚下,届时你们一定能互相看得清楚。”
可一般来说,处决犯人都在菜市口,人多并且热闹的地,从而起到一个以儆效尤的效果。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太子轻描淡写道:“荣六郎弑父之罪,天理难容,自是要谨慎处理。广平王府残部众多,肯定会选在今日劫囚车,游街,就是给他们机会,到时候这群人肯定会自己冒出头来。”
凌安听得心跳急促,这么说来,心思缜密的太子早就知道了,恐怕也已经做足了准备。
那大哥……
她不敢往下想,调了焦距,视野放大,却不完全清晰,但她确实看到了西城区一直紧闭的天牢大门终于打开了……这里面关着的,都是穷凶恶极的犯人,只待一个时机通通斩杀。
囚车在数十名狱兵的层层包围下,缓缓地露面,行进。
车中人身着灰色的囚衣,披头散发,一直低垂着面容,甚至都看不清究竟是不是荣嘉,但是身形类似。
凌安喉头一紧,想起他过去红衣烈烈的英姿,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少年说瘫坐着的,沉重的木枷挂在肩膀上,他的怀里似乎还有着什么,凌安仔细辨认,才知那是个已经皮肉干枯的人头。
她吓得手抖了一下,那望远镜险些滚落在地。太子轻轻抚过她的肩头,声音柔和道:“宁宁莫怕,那是广平王的头颅,也是由荣六亲自斩下的,他尚且能残忍弑父,如今有此举,也不过是让这天下人看看他的狼子野心……况且皇伯屯兵,也确是叛国之罪,理应重惩。”
太子根本没打算安抚这个少女,只是不断告知她那些所谓“真相”,以及强调自己所做,皆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可凌安的泪水起先在强忍,现如今却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抑制不住。
“走,宁宁,我们再去近些……孤虽然都部署好了,但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咱们就坐在车辇上,说不定还能同荣六说上几句话。”
太子用手指一点点擦去她的眼泪,声音带着几分轻松愉悦,似乎很乐意看到她这番肝肠寸断的样子。
凌安退缩了,拒绝道:“我不去……”
她很害怕面对这种事情,但是太子,就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似乎只有荣嘉在她面前死透了,这个少女再也无所依赖,会将一颗心完整交给他。
太子殿下只在她面前如此强硬,仿佛情难自抑,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点怜悯:“宁宁,你爱慕荣六?”
少女没说话,目光回敬了怨恨。
她爱慕他,了解他,绝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她有些维持不住理智,而用此种目光看着太子,意图拷问探究,像是真得要看出什么来。
颂文沉默下去,而后根本不顾旁人目光,一路将她拽上自己车辇。
车里宽敞舒适,他倾身过来,像是再也忍不了了,作势要去亲她。
而凌安回敬了一巴掌过去,打得他头侧向一边。
车辇周围那么多侍从,此刻一动也不敢动,他们也头一次见到太子如此失态,基本上都吓傻了。
凌安压抑着自己哭声,拔出发簪,对准自己雪白的颈项。她咬着牙不让他靠近,少女决心坚定:“殿下,你就不怕我血溅当场么?”
再如何,也不能在此事上有所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