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太子问道,“你希望如此么?”
“妾身的想法,并不重要。”她很聪明,也从不自作多情,“妾身确实担心义父在战场上遭遇凶险,可若殿下执意要他去,他也不得不去,这不是我能改变的了的。”
太子轻笑一声:“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孤还是挺疼你的。只是你求人,得要有个求人的态度,譬如……”
他伸出一个手指头勾了勾,凌安颇狐疑地凑近过去,却听他语调悠然缓慢道:“你陪我一晚,我就收回成命,怎么样?”
少女眼中,立刻浮现出一层警觉,她迅速后退,微垂在袖中的手有点颤抖。
“即便你义父可能会战死,也不愿意么?”这其实算是一种羞辱,就连太子也没办法完全释然,很明显的,目光里有恼怒。
凌安紧紧抿着嘴唇,沉默良久之后,她倒是敢说:“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
强行凑到一起,其实是成一对怨侣。
“那你爱谁呢?你是孤的侧妃,不觉得说这话很荒唐么?”太子笑了几声,像是心底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收敛不住,逐渐崩坏,他站起身来,快步逼近到凌安面前,神情扭曲痛苦,“你这是大不敬,足够孤将你处死了。”
他说着残忍凶狠的话,但离她又那么近,气息拂在凌安面容上,可是凌安半步都不愿意退,她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在想什么,害怕还是不屑?面前的人名义上是她的丈夫,可是至远至疏,她甚至对这人只有怨恨情绪……这样如枷锁一般的婚姻,这样再看不到一点希冀的后半生,真得有必要咬着牙坚持下去?
她泪水忽就流淌下来,坚定道:“那就请您处死我吧。”
这是在说什么?声音发出来,她自己都有些恍惚了,手脚皆冰凉,想到死,生理上又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好,好!好得很!”太子接连说了好几声。
其实若真不在意之人,他不会气成这样。
少女的叛逆如一把凌迟的刀,总能让他的心疼得时不时紧缩一阵。他从她身上看不到芷柔一点点影子,她明明就是一棵带着刺的蓬草,宁愿死也绝不折服。
“你想死,孤偏不让!”太子几乎咬牙切齿,“凌安,你这辈子都会是孤的人,死了也得入皇陵与孤葬在一处,就这是你的命,人得认命。”
太子摔门出去,宫人都知道他在里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都怕极了,跪在院内的地上恭送他离开。
“良娣……”有担心凌安的丫鬟,在太子走了之后,立刻爬起来去看她的情况。
凌安仍然维持着方才站立的姿势,有些怔怔的。她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只是此刻真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随后两日,琼华又来了好几趟。
不过东宫拒不见人,她明白凌安已经指望不上,只能硬着头皮亲自入宫面圣,可不论是德康帝还是太子,两个人都不肯改口,非说肃国公就是目前最好的人选。
并且,前方战事吃紧,梁王已经派出了大量斥候去收集凉州周边城池的布防情况,应当很快,就会有下一轮攻击了。
在那之前,肃国公最起码也该带着增援赶到那里,及时抵挡住叛军侵入的脚步。另外,北戎那边朝廷也已经派使臣过去游说了,希望他们也能赶紧出兵,两面夹击……这次使臣什么都没带,怕又被抢,但是答应了一件事,若北戎能出兵帮助剿灭叛军,朝廷愿意将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以及凉州城拱手送给他们。
“割让国土?”便是连琼华公主都有些受不了这决定,更何况,河套地区也比较广袤,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太子也是叹息一声:“也没办法,只能日后有机会再收回来了。”眼前要紧的,还是尽早平定叛乱。
这件事情,确实没有转圜的余地,琼华公主垂头丧气地离开,偌大殿内,除了那些垂首静立,犹如傀儡般的宫人之外,就只剩这对父子两了。
德康帝最近,精神愈发不济,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明明是锦衣玉食的皇帝陛下,但除了那身龙袍,只怕状态比个老农还不如。
面上也没什么血色,不到五十的年纪,却是皱纹弥补,皮肤松弛,由于瘦,才显得颧骨愈发高耸,从面相上看,有些刻薄。
自从广平王死后,德康帝状态一日比一日要差。
今日更是显得精神恍惚,手去够茶盏饮水,却不停在抖,满溢出来的水弄湿了面前的战报。
颂文唯恐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这水给浇毁了,情急之下只能拿自己袖子去擦,随后宫人们才纷纷围上来,处理了水渍,把那战报也放出去晾晒。
太子看德康帝那样子,也是有些急迫的:“太医近来给的药,看来是没什么作用……定是他们惫懒了,没照顾好父皇龙体。”
德康帝咳嗽了两声,道:“恐怕也不是他们的问题,朕近来睡不好,吃了安神药也没作用……恐怕真得是大限将至,才这般多梦,闹得朕心神不宁。”
“您梦见什么了?”太子问道。
“梦到了很多,过去发生的事情。”德康帝缓缓露出一个笑,盯着面前桌案,思绪又像恍惚起来,“你也知道,朕这个皇位,坐得很不顺心,有大半辈子,是被你皇祖母与皇伯压着的。”
若是因为梦见了他们,所以才忧愁烦恼,倒也说得开。
可是德康帝道:“……朕总是做噩梦,梦到那些因朕而死的人,他们都化作了厉鬼冤魂,时时刻刻想要把朕扯到深渊里去,这当中包括你皇祖母,朕永远忘不了她死去的那一幕……而你皇伯,他却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总拄着长剑挡在朕面前,跟朕说别害怕,只要有他在,恶鬼就近不了身……”
他絮絮说着,顿了许久,又道:“可你皇伯现在也走了,他也变成了厉鬼,再也不说要保护朕,反而是和那些人一起……多荒谬啊,每次看到这一幕,朕总觉得很难过,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一样……”
他后悔了,真得后悔了,可是时光却无法回溯,以至于酿成如今的苦果。
“父皇,您是为了报杀母之仇,这本就没有错,更何况皇伯也确实屯兵自重,您不杀他,他反过来就要杀了我们。”太子情绪有些激动,“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理应有如此报应。”
“是啊,是啊……”德康帝喃喃附和着他的话,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从那双浑浊眼睛里流出来,“是他负了朕,是他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