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龙潭岛与岛上四方宫宇完全沉入水下,此刻已经全然看不见了。眼下只有长年被压在水里的船舱,犹如被肢解的龙鳞,在倒灌的余波中满载着湿漉漉的人群,飘摇沉浮。
好在,它终于算得上是一艘真正的船了。它可以真真切切的呼吸到水面的风,需要认认真真地对峙水上的浪。可是它毕竟是一艘真正的船了,即使终有一天它会迎来搁浅或沉没,但是它至少曾经自由的航行过。
随着四方宫所有机制毁灭,拴在市集人们身上的种种枷锁失效了。人们能离开了。
从府衙的大船上看去,所有底舱化为的小船首尾相接,在冒着小雨、尚浑浊的湖面接连点亮了一只一只的渔灯。
段飞看着眼前景象,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天煞宫尊者哼得那几句小调:
千金散尽,得保命;
卸解龙鳞,照月明。
在湖水倒灌时,段飞只受了些轻伤,稍作处理并不碍事。此刻他还披着天煞宫老者给他的补丁披风,那上面五彩与他颈上五彩绳对应,是解开他绳索的“钥匙”:他本来早就可以离开。
与他同乘的有他的老大、有与府衙同仁同来的瑞熙王,还有被兰蕊藏在晶蕊池中毫发无损的月耳。
府衙的船来的及时,救起了一部分人。但是此刻人们分散在大大小小的船只中,无法统计情况。段飞不知道,那个与他一起听过这首小调、满口报仇、却最终选择放过月耳的女子身在何处。
她还在这个世界上吗?我们还会再见吗?
在另一艘与他们不远的船上,得知妹妹还活着的施葭喜极而泣,拉着施诗语无伦次、嚎啕大哭。
“谁说脑袋大、肚子圆还秃顶就是贪官歹吏了?!我瘦不下去,怎么就怪我了?!今天我们都还活着就是老天开眼!老天看我不是坏人!”
施葭在春目湖里浸了个透,嘴唇紫乌,倒是洗去了一脸油光,说完抹去脸上的水,一连打了数个喷嚏。
施诗对哭哭啼啼的哥哥很是嫌弃:“我活着不是老天开眼,是我聪明:既没有躲在你让我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往海螺渡二层跑,而是记住了侍女接我去荷龙潭时停小船的地方,这才带着其他人挨到府衙救援到来。”
施诗说完,以不易察觉的速度飞快瞟了一眼站在施葭身边的司徒衍:“哥哥活着也不是因为老天开眼……是因为有司徒大人在你身边。”
施诗骄傲,难得夸奖别人一次。司徒衍本想风流倜傥地道谢,奈何身上湿冷,又已命人将船上的所有救济先给伤病者,此刻只能忍着牙齿打颤:“司徒衍多谢大小姐认可。”
后来有一晚司徒衍做噩梦,把身边人也惊醒了。
“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乘船回印芍那天,我回答得太冷漠,后来你没答应嫁给我。吓死人了……”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施诗翻了个身,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