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除豆萁问出此问时,虞昭并没有将心中的奇怪表露出来,举止也是放得随意自然,把话出口后,还是自顾自地小口小口地喝着自己的汤,连眼睛都懒得抬起来扫一下,语气亦是平平无一点起伏,就像是闲来无事,在与人扯闲话聊一般,听不出个什么异样来。
但楚子凯最为了解虞昭,知道她不是一个平白无故爱说废话的人,且他本身的感知,也是敏锐得超出常人,轻易便已经意会到了虞昭那话里敏思之处,心里当即对除豆萁此人起了疑,凝目聚神看向其,不动声色将其上下的面貌与做派再打量了个仔细。
除豆萁并未发现两人眼神里发生的那点细微的变化,只听虞昭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拱手作揖好声道:
“没有,懿妃娘娘多想了,草民不曾与他打过交道,不过是好那一口辛辣,今日在旁边宫道等候传召时,空着肚子,闻见了味就寻过去了,不知那是给你备的吃食,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无妨……”
根本没费功夫,虞昭就已经从除豆萁自己说出的话语里将潜藏的矛盾不通的地方探明白了,他先为自己辩驳罪名时,说起那厨子的背景行为来,侃侃而谈,后却又否认了与那御医熟识,连打交道都不曾打过,这……可就将蹊跷之处显现的十分明显了。
既然除豆萁说他与那御厨两人根本从来不认识,细数一数,他揭皇榜入宫当差的时日,也不过才几个月,恐怕连宫里的路都没认全,为何却独就知晓在御膳房里,有这么一位受了多年冷落的掌勺厨子?
不仅知道御膳房里有这么一个人,除豆萁又还知,那厨子是因宫中人不惯吃辣这一原因而受的冷落,更知他平日做出的菜肴只能自己消受,甚至连他因赏赐微薄,有时会接私活贴油水这等私密的事都能说出明细来——从来五钱银子一盘菜,价钱都说得这般肯定自信,怎么看,怎么都像个轻车熟路的老主顾…
不怪虞昭楚子凯遇见这么一点小事就要疑神疑鬼的,二人自重逢以来,挨了不少源帝遗留在人世间的某些爪牙放出的暗箭,数次栽的跟头,都栽得闷疼,疼过了,两人自然也就长了记性,何时都要提高注意力,生怕哪一日又不知从哪里钻出下一个冯安来替源帝行道。
尤其是如今,楚子凯虞昭两人除了要顾好彼此的安危,维持好当下的安稳日子外,更重要的是,必得万般周全护好虞昭肚子里多出来的这个小的,所以不得不将警惕挂的高高的,一听风吹草动,随时便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预备应对袭过来的不测风云。
此时听得除豆萁前言后语互相起了矛盾,楚子凯虞昭二人心中疑虑更甚,亦然不敢松懈半分,微微侧头,暗里与对方撞了一下视线,互以眼神确认了彼此心中所想相同,便泰然自若地做着准备,打算在今日将除豆萁此人的底细盘问个一清二楚。
“对,你想多了,”
思绪完毕后,是楚子凯接下了除豆萁落下的话音,先轻声对虞昭发了话,依然像是在漫不经心地与她说玩笑话来贬损除豆萁一般:
“凭他,他才来御医院当差几天啊,成日还这样无礼无状不遵前辈,有幸遇见大度的,不记恨他的得罪,就算是运气好了,哪里还会在宫里结什么相识,更别提会有什么旧相识了。”
“陛下说得也是,我明白了。”
虞昭附和做了答,她知楚子凯说出此话,其实在隐藏锋芒暗待时机,若眼前这除豆萁真的不怀好意,是一条将毒牙藏得很好的蛇,要想将其捕获,必得那十足的耐心在不经意间引他出洞将他控制住再说,不若使其反觉了不对,狗急跳墙反咬他们一口,劫难来得怕是更棘手。
疑虑虽然已起,但楚子凯保持警惕的同时,还是觉得虞昭与自己对除豆萁起的怀疑着实太过不切实际,当日在各民医入宫前,他早就着人将这些人的底细摸索得细致,不该会出纰漏,不过只是为了要以防万一这一念,就必需上心求问个清楚,楚子凯神态自若,想刺激除豆萁的嘴无意漏出实话来。
“除豆萁,你自己说说,你脸皮厚不厚,分明与那御厨素不相识,就伸手去捞人家锅里的东西吃,也就不怪人家会抡锅砸你,朕是念在你为懿妃配药安胎辛劳的份上,才会弃了公正处事,与你留了些脸面,明日,你便拿礼去登门,与那御厨赔礼致歉,要他来与朕说可不与计较了,此事便可就此打住了。”
“不去,凭那小子是谁,受我的赔罪,他何德何能!”
一听楚子凯要自己先去摧眉折腰与一御厨赔不是,除豆萁软屈跪在地上的膝盖,变得不安分了,身子往旁边一歪,收了恭敬的跪姿,桀骜不驯地盘腿坐在地上,甩头表示不屑,轻声啐了那厨子好几声后,又十分不满与楚子凯控诉道:
“不公平,陛下行事,也太草率了些,你都不去探探我说的那话是真是假,就一昧维护那伙夫来定我的罪,既然如此,我也不稀罕当这鬼差事了,吃力不讨好,还时常领罪受,给钱吃饭都不占理,这是什么破规矩啊,还不如回我那医馆成日好吃好喝过得自在舒心。”
“放肆,”
眼前这人的面容身量都无奇,分明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世俗凡夫,但这行通身透着不羁地行为举止,落在楚子凯眼中,渐渐就与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重合上了身影,这一念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使他心中的疑团愈重,忽而心头一紧,沉下了声音,威慑道:
“天家龙威至上,任何人不得冒犯,朕岂能你一阶布衣将其轻视,除豆萁,你倒是自信,敢大逆不道抗朕旨意而不遵,未免是高估自己的本事了,难不成,你是以为自己比别人多长了几个脑袋,可以用来当你作死的资本,才敢屡次三番对朕做出如此不敬之举?”
忽然之间就变了天,龙颜晦暗带上了怒,这怒气暗暗释放出的威力,阴阴地刮在殿中众人的背后心间,他们没来由的心惊,手心冷汗止不住地直冒,此场景,倒比楚子凯平常明着发威下旨定罪来打杀人时,还令人觉得胆战。
殿中之人无一不是谨慎屏息,皆是神识紧绷噤若寒蝉,未得主子吩咐,就一动不动安静站在原地待命,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惊扰什么,继而又都可察觉,楚子凯那冰冷声音中,缓缓透出了一些杀气,话中刀锋所指,依然还是除豆萁。
“想你如此嚣张,或许是因你觉得,凭着一手过人的医术,就能让朕有惜才之心,纵你的放诞无礼。但你可知,如渝州药王凌百药这样有着通天本领的本事人,只要是在朕这里犯了错,所得结果,也不会好过五马分尸这一下场,何况是你这么个喽啰,都不值让朕大楚的良驹费脚力,直接行腰斩,倒算是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