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初是头一回见到栖泽的人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是……?”
「是谁不重要,照做便是。」
栖泽交代完毕后,又化为剑体,眨眼间消失在了窗外。朗月初直觉有些不太对劲,命怀夕追了上去,鹿竹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两个血人,还有眉心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国师大人。
“怎么回事?!”
她不过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屋子里怎么又多了两个伤患。
“别问了,赶紧帮忙把人抬到床上去,然后去屋外守着,我要给他们疗伤。”
眼下他也顾不上思虑太多,救人要紧。鹿竹之前要来供他沐浴的热水正好派上了用场,两人互相配合着给他们擦洗了伤口,上了点金疮药,又换了套干净衣裳。岚叶的伤势更重一些,浑身皮开肉绽几乎没有块好地方,血水化脓将衣料和皮肤黏连到了一起,是朗月初用剪刀一点一点替他撕下来的。
光是看着鹿竹都疼得止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前她也只在小说里看到过这种情形的描述,文字带来的感受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冲击力更大一些。
岚叶还好说,给岚音处理的时候才是最困难的,朗月初不方便亲自动手,只能交给她来,鹿竹拿剪刀的时候手一直在抖,绞了半天都没绞开,最后只好求助地看他:“我,我好像有点晕伤口。”
换做平时,朗月初估计又会损她草包一个,什么用场都派补上,鹿竹已经做好了被扔出屋外的准备,谁成想他竟只是皱眉思考了一番,而后叮嘱道:“帮我蒙上眼睛,我来。”
鹿竹自觉地退后两步,给他让出了位置,心里面又涩又愧,急于做点什么找补一下:“要不要我去把御医请过来?”
“不需要,你待在那儿别动就好,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朝廷要犯,被别人发现了谁都不用活。”
朗月初的语气听上去蕴满了不耐,刺得鹿竹脸上一红,脑袋嗡嗡得一片空白,只能眼巴巴地杵在原地,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大病初愈,朗月初身上也没剩多少灵力,好在栖泽先前已经给他们治了个七七八八,两个时辰之后,岚音终于在他们的轮流照顾下悠悠转醒过来。
眼前的一切都极其陌生,她还以为自己睡糊涂了,身上重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水……好渴……”
彼时鹿竹正趴在她的床边酣睡着,是朗月初第一时间听到了动静,从桌上倒了杯水递到了她嘴边:“师妹,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岚音眨了眨眼,意识尚有些混沌:“朗师兄?我怎么会在这儿?”
朗月初喂她喝下茶水,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轻声宽慰道:“是侯府的人救了你们,先别想太多,安心在这里养伤,其他的有我。”
“救我……”岚音顺着他的话茫然地回忆了片刻,瞬间清醒过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了,急切切地爬坐起来拽着他的衣袖问道,“师兄,岚叶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还活着吗?”
“还活着,他的情况比你要严重一些,在隔壁屋里躺着呢,不过性命无碍。”朗月初握了握她的手,又将她扶坐了回去,“你饿不饿,我让人去拿点吃的过来。”
岚音摇摇头,又点点头,放下心来后只觉得疲惫不堪,由内到外疼痛到无以复加:“吃不下,我好难受,白虎死了,月灵谷怎么办,师兄……”
“傻姑娘,哭什么,”朗月初抹掉了她眼角的泪珠,柔声宽慰道,“有师兄在,不会有事的,你才好一点,不要想那么多。”
岚音从小就没心没肺的,但却重情重义。外表看上去柔弱纤细,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要强,她与岚叶自幼相依为命地长大,懂事得极早,也很能吃苦,无论资质还是天赋都是同龄孩子里的佼佼者,也正因如此,她对自己的要求严苛得要命,就算修行的过程中受了重伤也绝不会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尤其是在岚叶面前,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几乎没怎么掉过眼泪。
她把其他师兄妹看得比自己都重要,尤其是岚叶,小的时候有一回因为贪玩,追着蝴蝶跑不小心闯入了百毒林里,那儿本就是月灵谷禁地,平时只有灵药长老极其门下弟子能够奉命出入,外围生长着茂密繁复的巨型滕蔓丛。
岚音仗着身材娇小,又擅轻功,竟也误打误撞钻了进去,那天晚上岚叶找遍了月灵谷也没能发现她的下落,最后是第二天禀明了谷主婆婆,才用蝶引术找到了她的踪迹。
百毒林内部地形诡秘,险象环生,非灵药弟子进入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再加上时隔一夜,大家几乎都默认了岚音的死讯,是岚叶的一再坚持,才为她换来了一线生机,经历了两天一夜的寻找,是岚叶在一处树窝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
从那以后,岚音便成了这个呆板无趣的傻子师兄的跟屁虫,岚叶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以前她一门心思地想找个跟朗师兄一样俊俏无双的男人做丈夫,后来跟岚叶相处久了,她竟也慢慢在意起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的别扭与温柔。
她知道这傻子对她的心思,也明白他的自卑与怯懦,所以从来没有主动逼迫过什么,只是如常地守在他身边,耐心地等着他开窍那天。
“傻子,真是个傻子。”
岚叶的伤比她严重太多,为了保下她的性命,让她少吃点苦头,他几乎揽下了所有的罪责,谎称一切都是自己指使的,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对方根本不在乎他们认不认罪,这些人要的不过是人质和把柄罢了。
看着岚音崩溃虚弱的模样,鹿竹都被感染得红了眼眶,想出声安慰一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她怎么说都只是个素不相识的局外人而已,和这两位唯一的交集就只是朗月初了。
可她跟朗月初连朋友都算不上,撑死也不过是主子与丫鬟的关系。
“我去重新取点热饭热菜过来,忙到现在你们都还没吃东西呢,先养好身体才能打算接下来的是,不是么?”
鹿竹斟酌了半天,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岚音的肩膀,便端着茶盘走了出去。
关门的时候,朗月初跟着她一起走了出来,似乎是想给岚音他们腾出点空间,本来是个贴心的行径,鹿竹瞧着心里却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难受,她一直都知道朗月初骨子里是个温柔细致的人,唯独是她不配罢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
鹿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只好找点什么话题安抚下思绪。
朗月初的步调似乎故意放慢了许多,衣摆随着步伐来回晃悠着,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混杂着他平时用的乌木熏香,倒有了几分安神的功效。
“静观其变吧。”
嘴上这么说,他的表情却凝重得过分,鹿竹感觉与他之间始终隔着一堵透明的围墙,摸不透,勘不破:“也不知道,晴芳姑娘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真的担心,毕竟安定侯和他的夫人都对她有着救命之恩,于情于义她都不愿意看到他们出事:“倘若我能帮上点什么,你只管吩咐,我义不容辞。”
此话一出,朗月初竟真的停下了脚步。
“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