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岚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出了一身热汗,白芷扶着她吃了东西,然后备了热水,蔚岚梳洗过后,强撑着自己开始翻阅情报。暗卫将情报送到蔚岚手上后,有些忐忑道:“桓元帅今夜仍旧宿在唐府。”
蔚岚握着的笔微微一顿,随后道:“这种事情,不必上报于我。”
“是。”暗卫迅速撤开,蔚岚低头写字。
她从来是一个克制的人,再深刻的感情,该拿起拿起,该放下放下。桓衡既然已经是别的女人的男人,她自然不会再有其他念头。
她给过桓衡机会。
出于愧疚,她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底线,愿意去迎娶一个不洁的男人。然而既然他拒绝,那是他选的路,她也不会多做纠缠。自此之后,这个人也不过就是她的弟弟,和当年一样,他挡不了她的路,也改不了她的心意半分。
难过固然有,屈辱自然是多的。可她向来不习惯于将愤怒发泄在男人身上,于是她将这份屈辱记在了唐莫的头上。
如果唐莫是堂堂正正的手段,那她自然不会觉得如何。可是这个女人却是用了如此下作的方式,桓衡看不出来,可她却是清清楚楚知晓着。
她看了文书,又去城楼上布置了一圈,只是去了之后便发现,城楼被布置得井井有条,守城的将士说,桓元帅每一日都来看过,这些都是他安排的。蔚岚点点头,心里放心不少。
第二日,她让人将桓衡叫了过来,桓衡穿着一身红色的袍子,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如今非常偏爱这样的颜色,看上去艳丽又灼目。蔚岚泡了茶,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道:“请。”
桓衡没有说话,跪坐在她身前,蔚岚穿了湖蓝色的袍子,带着玉冠,面色有着病后的苍白,却不带半分虚弱,一如既往从容得体。她身边放着一堆书籍,蔚岚给桓衡斟了茶,淡道:“过往几年,是我的错,我年长于你,本该教导于你,却太过宠爱,是我的错。”
桓衡看着面前的茶水,听着面前人的话,感觉心如这温茶一般,他低头抿了口茶,眼中全是嘲讽:“我有什么资格怪你?”
“可是,我却不能不怪我自己。”蔚岚看着他,眼里都是柔和:“阿衡,”她温柔唤他,桓衡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茶汤泼洒了出来,听她道:“在我心里,你一直如我亲弟弟一般。”
桓衡没说话,面上一片冷意,他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他不会喝茶,他从来喝的,都是北方最烈的酒。去盛京那两年,他为了蔚岚,拼命喝茶,他始终是品不出他们所谓的茶香的,可他不愿意丢了蔚岚的脸,于是学了人家的姿态,每一次,都仿佛是会喝一般。可茶在他的嘴里,从来是苦的,没有带回过半分甘甜。
如今他喝着茶,就想着那段时光。
他不是怨恨唐家,更不是蔚岚,他怨恨的,从来都是自己。
桓衡闭上眼睛,压抑住心中所有情绪,心里默默思量着所有谋划,慢慢道:“你何日南归?”
“等北方局势安稳吧。”蔚岚笑了笑,想了想,迟疑道:“我之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既然嫁……娶了唐小姐,便如一个男子汉一般吧。我会帮着你安定北方,阿衡,”蔚岚瞧向窗外叽叽喳喳叫着的鸟雀,叹息道:“我把你推到这样的境地,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嗯。”桓衡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却是道:“谢谢,阿岚,”他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的情绪,勾了勾嘴角:“你在我心里,也永远如亲哥哥一般。”
蔚岚心里有几分酸涩怅然一闪而过,她叹息了一声,又见那只苍鹰扑腾而来,她面上露出笑意,桓衡眼中全是冷意,面上却不显半分道:“是谢子臣?阿岚与他一直有来往?”
“到华州与他相见后,他一直放不下。”
蔚岚笑了笑,从鹰腿上拿下信。信上都是他的问候,平平淡淡的语气,一如他那个人。
蔚岚面上的笑容遮不住的刺眼,桓衡暗中捏紧了手掌,起身道:“若是无事,我先走了。”
“等等,”蔚岚从信中抬起头来,笑道:“明日起,每日这个时候你来我这里,我以前只想着如何让你过得无忧无虑,没有教过你什么,日后你过来,我教你。”
“好。”桓衡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蔚岚低头看着那些信,那信上有谢子臣的味道,让她很安宁。
她回去给他回了信,除了公事,她这辈子就写过情诗,但对于谢子臣来说,这两者似乎都是不大合适的。他们两个的关系,算起来,大概算是知己好友,蔚岚也不知道该和他写些什么,想了想,便也学着他,写了些日常琐事。她向来不关心这些芝麻绿豆,写起来也是乏味极了,憋了两页纸,实在是无话可写,只能以一句:“望君安”结了信尾。
后面的时日,桓衡每日来听她教导,两人一起指挥作战。在战场上,桓衡其实是比蔚岚聪明得多的,他哪怕是凭借直觉,都能做出最好的判断。如今没有再站在蔚岚身后,蔚岚看着他快速成长起来,也就不再去过问战场上的事,开始拿着金银财宝,给他四处联络关系。同时又让在唐家的暗桩,悄悄开始动手。
蔚岚去见过唐莫,是在两人成婚后,两人是九月成婚,去的时候是深夜,桓衡被留在了战场上,蔚岚去拿桓衡的令牌,然后入了院中,彼时唐莫正在温茶,她跪坐在长廊上,披着大氅,眉目精致温婉,看上去没有半分北方的模样,倒仿若一个南方贵族。蔚岚进去后,告知了目的,唐莫想了想,便让人进屋去拿了令牌,此间她给蔚岚递了杯茶,蔚岚尝过,倒是好手艺。唐莫打量着她,眼里带了些惊叹,蔚岚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眼扫过去,对方却就这样红了脸。
蔚岚面上不显,拿了令牌要走,却就听对方道:“世子等等。”
蔚岚顿了步子,唐莫踏着木屐下了地,将一双手套交到蔚岚手里,红着脸道:“天冷了,世子穿得太过单薄,冻着就不好了。”
蔚岚将目光留在那手套上,心里一阵阵恶心,面上没有显露半分,却是道:“谢唐小姐好意,蔚岚心领了,这手套碍着用剑,蔚岚不冷。”
说罢,蔚岚便转身离开。唐莫愣了愣,等她走后,侍女走上来,不满道:“这世子真是不识好歹。”
唐莫笑了笑,眼中全是赞叹:“毕竟是蔚岚。”
桓衡对人心的把握从来都是如此简单,可那是在战场上说出攻心为上的蔚岚。
战事一拖拖到了年末,北方已是皑皑大雪,桓衡也终于得到了将士的认可,算是坐稳了位置。最后一场激战后,这场战役终于算是有了了结,狄杰开始陆续收兵,而谢子臣的书信里也终于开始催促,何日南归?
蔚岚不由得笑了笑,南归是必然的,可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人要收拾。
这半年,她开始频频见到唐莫。
有一次相见是七夕节,她被人围攻,她把她救了下来。当时那个女人又冷静,又柔弱,明明是病弱之资,但却坐在马车里,从容指挥着侍卫抵挡,熬到了蔚岚来。
看见蔚岚的时候,她眼里终于有了软意,整个人仿佛都松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少年,那眼中的崇拜与仰慕,仿佛只是独属于她。
没有少年能抵挡这样的目光,可惜蔚岚是个女人。
当时她有些迟钝,就是觉得,这个女人不对劲,她有企图!
直到一而再再而三遇见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暗卫终于道:“主子,你说唐小姐是不是看上你了?”
一贯镇定的蔚岚吓得捏断了一支笔。
然后她觉得,这大概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恶心的对手,如果不是觉得打这个时代的女人太欺负人,她真的很想现在踹开唐家大门。
可是她能忍,她不但没有捏死唐莫,还同她过起了这种互相试探的日子。唐莫偶遇她,她就欣然送唐莫回去,去桓衡那里商议政事,唐莫来给他们温茶,他们两就悄悄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对视时又匆匆撇过去,然后蔚岚神情苦闷,唐莫羞红了脸。
有几次桓衡察觉到两人的不自然,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你们两怎么了?”
唐莫红着脸不说话,蔚岚从容一笑,摸着自己的脸,解围道:“大约是在下风姿翩然,倾倒了唐小姐。”
桓衡:“……”
两人的互动看的房梁上的暗卫极其恶心,暗卫不由得劝阻蔚岚道:“主子,别这么伤害自己,更别这么伤害我们。”
蔚岚用手帕擦着手,却只关心一个问题:“没穿帮吧?”
暗卫们对视一眼,齐齐摇头。主子演技一流,怎么可能穿帮。她甚至欺骗了照顾在身边的白芷,有一日白芷看见她写信给唐莫请唐莫游湖的时候,白芷就崩溃了,整个人发出了一级警报,茶都没给蔚岚送上去,就跑到侧室去给谢子臣写信道:“魏世子看上了桓元帅妻子唐氏小姐,正在暗中追求,主子速来!”
给唐莫写着信的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心中一寒。她摇了摇头,继续写信。
那天是一个好天气,夜里,蔚岚算好了把桓衡支开,然后去接了唐莫,带着唐莫游湖,她一路上拼命把唐莫想象成一个男人,然后嘘寒问暖,体贴无比,唐莫一直红着脸,没有出声。到了湖边,唐莫突然道:“魏世子……喜欢我吗?”
蔚岚微笑。
她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能现在就把人打死了。
于是她迟疑了片刻,眼中带了些忐忑:“在下不知,当不当喜欢。”
“那就是……喜欢了。”唐莫红着脸低下头,然后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我……也是的。我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出来,”唐莫吸了吸鼻子,像个可怜极了的小姑娘:“我喜欢世子,已是很多年。我怕世子觉得我不守妇道,一直不敢言明。世子可记得,那一年你到北方来,驾马穿过城中,差点撞上我,”说着,唐莫笑了笑,眼里有了苦涩,眼泪滑落到草丛之上,如露珠一半:“那时候我就觉得,世子当真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我一直想,若是能嫁给世子,该是多好的事啊。”
“那为什么,”蔚岚眼里也是苦涩:“你没有告诉我呢?”
说着,她抬起手来,附在她的发间,摩挲着她的发丝,温柔道:“如果你告诉我,如果早一点认识你……”
唐莫眼里热泪滚滚而下,她猛地扑进蔚岚怀里。蔚岚面色一变,一手按住她的肩,转身怒喝道:“谁?!”
唐莫一脸茫然,她没安排人过来啊?
蔚岚心里一阵发虚,让她撞在护心镜上,就她这病弱的样子,能给她撞昏死过去吧。
蔚岚假装发现了人,四处看了一阵,松了口气道:“唐小姐,在下还是送你回去吧。”
气氛已经被打扰了,唐莫也演不下去,点了点头,却是有些不甘心,仰头道:“阿岚。”
蔚岚捏紧了拳头,好想打她,却还是转身看向唐莫,温和道:“怎的了?”
“你……”唐莫拉着她的袖子,羞红了脸,盯溜溜望着她道:“你……亲亲我吧?”
她调查过,蔚岚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这样年少气盛的少年,面对美人的主动请求,从来难以阻挡。
蔚岚看着面前的女人,听着这话,变了脸色。
可是她不能表露出来,她笑了笑,控制住自己所有的冲动,压着自己往那女人面上低下头去。而暗中看着这一切的白芷觉得,不行,她得阻止这件事,不然自己一定会被主子杀了的。
想了想,她猛地冲了出去,在蔚岚和唐莫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一头将唐莫撞进了水里!然后就又匆匆离开,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这一来一去,已经足够蔚岚知道,这是谁了……
蔚岚听着唐莫的呼救声,陷入了沉思。
这冬天的水,莫说唐莫这样的身体,就算是蔚岚也是不敢跳的,而且她一个女人,跳下去指不定就暴露了。于是她露出焦急的神态,朝着暗卫道:“我不会水,快救人啊!!”
唐莫挣扎了片刻,便从水里站了起来。只到她大腿的水,她湿透了,站在水里,看着仿佛面前是海洋一般深不可测的蔚岚,默默无声。
蔚岚看着只到唐莫大腿的水:“……”
她好像浮夸了一点。
然后她立刻反应过来,着急朝着唐莫伸出手道:“快上来!”
唐莫:“……”
她面无表情,自己踩着水上来了。蔚岚连忙将外套披到了唐莫身上,着急道:“快回府去,你这样会病的!”
唐莫这才挤出一个笑容来,扶着蔚岚道:“谢谢世子……”
蔚岚将唐莫送回了桓府,然后回了自己府邸,到达府邸便看见白芷战战兢兢站在门口,见她来了,有些惶恐道:“世子……”
蔚岚拍了拍她的肩,满脸欣慰:“干得好。”
白芷:“???”
唐莫回了桓府,第二日就病了。桓衡来听蔚岚讲学,面上一片冷淡道:“昨日阿莫落水,是你救的?”
蔚岚立刻回想起自己披给唐莫的大氅,便坦然点了点头。
“她是你弟媳,”桓衡捏紧了书,警告道:“你注意些!”
“我对女人没有兴趣。”蔚岚耸了耸肩:“要找也找谢子臣。”
“啪!”的一声响,桓衡将书摔到了桌面上,转身就走了。
后来蔚岚就不大见得到唐莫,直到战争结束,屠苏城开始庆贺,她以元帅夫人的身份出席庆典,蔚岚在台下,她在台上,两人两两相望,各自心中作呕。
然后唐莫私下让人传信给她,今夜桓衡会出城点兵,让她到府里来。
蔚岚笑了笑,她明白,唐莫要收网了。
当天晚上,她如约翻进了桓府,开了窗户,坐在了窗台上。她带了温酒,背靠着床,脚微屈着搭在窗台之上,腰间别着一把小扇,看上去风流又俊美。
唐莫披了个袍子,跪坐在暖炉边上,静静看着蔚岚,眼中全是思慕与温柔。
“多日不见,”唐莫温柔道:“郎君依旧风采依旧。”
蔚岚笑了笑,也没搭话,酒瓶往外一扔,便跳了进来,顺便贴心的关上了窗户,抵御风寒。唐莫给她温了茶,蔚岚坐到小桌对面,看她撩起袖子,露出莹白的皓腕,给她倒茶。
她是个很温柔,又很聪明的女人,懂的揣摩人心,更懂得把握男人。哪一个男人,不是想要在温柔乡中缠绵?
她的衣服很宽松,弯下腰时,能看到脖颈下的美景,蔚岚匆匆一扫,差点一口茶喷出去,然而她忍住了,转过头去,感觉眼睛都快辣瞎了。
活了快四十年,就这么几个月,就被一个女人不断刷新着她的世界观。
而她,就是被这样一个女人抢了男人。
感情于她而言,向来是锦上添花,几个月过去,她想得开,也放得下,然而她作为女子的尊严,却从来不是随意挑战的。
她不介意与他人公平较量,却介意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蔚家的女儿,从来容不得这样的欺辱。
想到这里,她玩弄着酒杯,微微出神,等待着唐莫下一步动作。
唐家的想法,她很清楚,他们需要桓衡,所以逼着桓衡娶了自己女儿,他们要的是桓衡作为桓家嫡子的身份,并不需要桓衡作为一个将军。唐莫一旦剩下桓家的子嗣,他们可能也就留不下桓衡了。
他们的布局里,她蔚岚是太大的阻碍。他们没有本事直接杀她,只能用这样的法子,离间她与桓衡。
唐莫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一次次接近她,哪怕蔚岚对她无意,可是只要抓住机会,她就能在桓衡心里种下一颗猜疑的种子,例如那件大氅。更何况蔚岚积极配合她,今日她来,大概是唐莫最后的谋划了。
蔚岚是翻墙进的桓家,而这时候他们夫妻感情也已经很稳定了,她传信给蔚岚,并没有留下任何信物,而桓衡今日出城点兵,更是蔚岚建议的。
如果桓衡是个正常的男人,今日蔚岚是说不清楚的。
蔚岚知道她的打算,她静静等着唐莫,她不动,唐莫也忍不住有些焦急了,主动道:“夜深了,世子还不休息吗?”
“哦?”蔚岚挑了挑眉:“在这里休息?”
唐莫红了脸,蔚岚捏起她的下颌,观赏着她:“唐小姐,你想怎么休息?”
唐莫没说话,闭上了眼睛,颤动着,拉开了衣衫。
衣衫瞬间打开,里面竟是什么都没穿的!蔚岚微微一僵,听唐莫颤抖着声道:“还请郎君粗暴一些……切莫怜惜。阿莫……喜欢被强求。”
蔚岚:“……”
嗯,然后她一面强上,唐莫一面哭喊不要不要,接着桓衡冲进来?
蔚岚将视线往上,也不知道该如何了。干脆道:“唐小姐当初,就是这样勾搭上我家阿衡的?”
唐莫微微一愣,有些茫然睁开了眼睛蔚岚将她一推,唐莫猛地跌了开去,急促咳嗽起来。蔚岚静静看着匍匐在地上,有些娇弱的女人,淡道:“走到今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不是桓衡,唐小姐也不必伪装,你的心思我清楚,我今日来,也不过就是看一看唐小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已。”
唐莫的咳嗽声终于止住了,她垂着头,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她也清楚明了,不必再伪装下去。她干脆拉上衣衫,端坐在了蔚岚面前。
她静静与蔚岚对视,苍白的面容上一片平静,失去了柔弱的伪装,她如一柄冰雪打造的利刃,锋芒毕露。
“阿衡被你唐家逼婚,却从未想过报复你们,”蔚岚给唐莫倒了茶,有些嘲讽道:“唐小姐一开始,便是想到的吧?”
“既然敢逼婚,自然要有不让阿衡记恨的方法。”唐莫面色冷淡:“魏世子既然知道唐莫的意图,此时此刻还留在这里,是做什么?”
“唐小姐大概不知道我与阿衡的关系,”蔚岚笑了笑,双手拢在衣袖中:“这桓府是我一手建的。”
“我知道。”
“这侍卫,也是我一手挑的。”
唐莫没说话,她从来没想过,两个男人,是可以互相信任到这样的程度的。她一向认为,两个有野心的人在一起,哪里能够如此信任?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面上却一派平静,蔚岚端详着她,这样的唐莫,让她终于有了几分兴致。
“唐小姐如此女子,”蔚岚叹息了一声:“为何要以这样卑劣的手段,换取自己所需?”
“我本也没几年好活,”唐莫嘲讽笑了笑:“能在活着时候为唐家铺好路,何乐而不为?以阿衡的性子,他桓家的性子,阿衡羽翼丰满,唐家早晚是要被他连根拔起的,我怎能看着我的父兄走到那一步?但若此刻阿衡死了,北方又必然大乱,不妨我成为阿衡的妻子,借由桓家的实力,让唐家兴盛起来,而后为阿衡生下孩子,倒时,我也该去了。”
说着,唐莫脸上有了一丝幸福的笑容,温柔道:“那时候,阿衡能陪我一起走,我的一生虽然短暂,又有什么遗憾呢?”
她的孩子会成为北方的王,她唐家终于能成为北方的实际控制者,而她的爱人也陪伴着她一起死去。她唐莫,此生足矣。
蔚岚没说话,她抿了口茶,轻叹:“真是可惜。”
唐莫明白了蔚岚的意思。
既然蔚岚已经如此清楚她,自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她却也不惧怕,淡道:“真是可惜。”
说着,她举起杯来,眼中全是欣赏:“魏世子果然技高一筹,唐莫佩服。”
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眼里有了水光,却是问:“可否问世子一句,我父兄,如何了?”
“你父亲猝死,”蔚岚淡道:“现在,府里应该已经传来消息了。”
唐莫身形微微一晃。蔚岚在她家的暗桩已久,几个月来换着法子给唐老将军下药,唐老将军前些时日就已经有了重病的征兆,但是所有大夫都没看出来,这是毒。日复一日累积,到今日,北方局势一定,最后一次猛药下去,便会以猝死终结生命,旁人也觉得,顺理成章。
“那,”唐莫沙哑开口:“我哥哥呢?”
“南楼啊……”蔚岚有些可惜:“他会知道你父亲是桓衡派人所杀,会带人杀上府邸来,被乱箭射杀于桓府门前。”
唐莫没说话,外面乱了起来。唐莫抬起头,看向声音方向,听见唐南楼道:“妹妹!我要去见妹妹!”
唐南楼是个冲动的性子,原来她父亲就常说,可惜她不是男儿身。
蔚岚也是知道了唐南楼的性子,所以故意给他放了消息。唐南楼隐忍不发,桓衡找不到理由杀他,随意处置一个将士,会寒了其他人的心。可是他却直接带兵攻打桓府,那就不一样了。
唐莫敢约蔚岚来,必然是有什么理由,算准了桓衡会在他们相会时回来的,蔚岚早在桓府门前布置了人手,等着桓衡回来。
唐莫颤抖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蔚岚折扇一把搭在她的肩上,也就是那一刻,蔚岚看见周边银光一闪,几百根针居然同时从唐莫袖间冲了出来!蔚岚身形一翻,那些针便全部扎在了墙上,而唐莫在做出这最后一击后,身体再撑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趴在地上,低低喘息着。
“魏岚……”唐莫低笑起来,竟也不是是恨是恼,她慢慢抬头,眼里全是疯狂:“如此赶尽杀绝……你真是桓衡一条好狗!”
“还能耍耍嘴皮子,”蔚岚笑了笑:“看来唐小姐觉得蔚岚这份礼,送得还不算重。”
外面传来砍杀声,有人疾步走了过来,然后一把推开门,便看到了一站一卧的两个人。桓衡冷了神色:“你们这是做什么!”
“阿衡……”唐莫低泣起来,做着最后的挣扎:“魏世子突然闯进来……”
“唔,唐小姐,”蔚岚打断她:“有一件事你大概不清楚,”她温柔道:“我只喜欢男人。”
唐莫微微一愣,片刻后,她猛地反应过来,大笑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她眼中带泪:“原来你与桓衡,竟是如此龌龊的关系……原来你灭我唐家满门,竟就是为此缘由!”
桓衡静静看着她,眼中一片冰冷。
外面传来唐南楼的痛呼声,一声一声叫着唐莫的名字。桓衡踩着那个声音,来到唐莫面前。
“给我一个理由。”
他开口,冷声道:“你唐家如此逼迫我,我没有想过报复。我甚至为你寻遍名医,想要好好待你,唐莫,给我一个理由。”
“阿衡,”唐莫冷静下来:“我是唐家的女儿。”
“可我是你丈夫!”桓衡猛地提高了声音:“我是你的天,你嫁进我桓家,就是我桓家的人!你是什么狗屁唐家的人!”
“阿衡,”唐莫抬头仰望他,目光冰冷:“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任何人,都只是他自己。没有谁会是谁的天。女人一样有野心,女人一样可以抛弃丈夫,女人和男人,从来没有什么不同。”
“对,我是女儿身,”唐莫撑着自己,慢慢站起来:“可我也有我的野心,我也有愿望,有我的独占欲。桓衡,你说你对我好,你说你原谅我,可是你问自己的内心,你把我当过人吗?”
“你的好无非是给我一个元帅夫人的位置,给我锦衣玉食。你以为我稀罕?”桓衡从未见过这样的唐莫,她高傲仰着头,大声道:“我呸!我告诉你,桓衡,”唐莫高昂出声:“我如你一样,我喜欢你,便想独占你,哪怕我只是一点喜欢,可我也容不得你喜欢第二个人。既然你喜欢了第二个人,便不要指望我全心全意待你,我注定要死,那你也不能独活!”
“你一个女人……”桓衡颤抖了声,觉得面前人完全颠覆了自己对女人的认知:“你一个女人……”
“女人又怎么样?”蔚岚在桓衡身后冷冷出声:“阿衡,女人和男人,从来没有什么区别。女人并不温顺,更不会仅仅只因为嫁娶,因为你占了她身子,便会死心塌地对一个人。”
桓衡没有说话,他呆呆看着面前的唐莫。
许久后,他苦涩笑开。
“我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