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难却。等叶枝慢慢回过神,已经被过于热情的柴国轩安排在桌边,跟教练组一起开始讨论f城射击场馆的竞技特点了。
射击是高精度运动,受赛场环境的影响很大。几个教练都是特意去踩点的,这会儿正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反复商讨着队员比赛时的装备和着装要求。
林暮冬就坐在她边上,正一张张审视着那些赛场的照片。
他看得很慢,淡白的日色透过窗子落下来,在深黑的瞳底映出冷淡专注的微光。
叶枝眨眨眼睛,仰起脸看着他。
现在的林暮冬身上已经恢复了一贯拒人千里的清冷,一张张翻检着照片,视线缓慢扫过细节,让人几乎毫不怀疑,哪怕只是凭着这些照片,他也能对整个赛场彻底了如指掌。
赛场。
叶枝又想起那个红头发挑衅时候的话,目光挪了挪,轻轻落在林暮冬翻检照片的右手上。
林暮冬只是从来不提,但绝不是不想回去。
不会不想回去的。
f城的射击场馆是半开放式的,观众席和靶位离得不算远,几个教练在争究竟用不用给队员配备隔音耳罩以防万一。
叶枝坐在边上,偶尔超纲地报上几句第一天参赛选手的心理状态评定,剩下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林暮冬的手上。
瘦削冷白的手腕,安静地落在桌上,从外面暂时还不能看得出什么端倪。
舟骨和钩状骨形状都清晰正常,活动不受限,也没有影响到发力,应当不是关节骨骼出了问题。
不是骨骼,那就是肌腱或者韧带了。
叶枝排除了一部分记忆里的文献,仔细理顺了剩下的部分,准备今晚回去再仔细看一看,再把有可能用得上的康复治疗多整理出来一些。
身边的讨论很快进入了她听不懂的技术层面,叶枝坐在椅子里,揉了两下眼睛。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耗费了不少精神。这会儿暖和也放松下来,肚子又吃得饱了,倦意就悄悄地不请自来,坠着她的眼皮往下沉了沉。
这么严肃的会议,肯定是不能睡着的。
教练们的讨论从通俗易懂的赛场环境一路发散,已经进度到了现场的瞄具校准、击发频率。叶枝几乎已经彻底听不懂,努力打起精神跟着听了一会儿,睫毛却还是轻轻垂了下来。
“气手|枪校准能保证,我到时候会在场边——”
林暮冬正说着,话音忽然一顿,单肘撑着桌面稍稍坐直,抬手朝旁边捞了一把。
小姑娘顺着椅背滑下来的肩膀,被早有准备的手臂及时稳稳当当地捞住。
林暮冬力道沉稳,扶着她重新坐回椅子里,又从身后的椅背上拿了件衣服,无声地搭在了她的身上。
温暖的布料覆落下来,叶枝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重新睁开,有点儿迟缓地反应着眼前的状况。
“对了对了,叶队医还在这儿跟咱们听瞄具呢。”
柴国轩才想起来,拍了下额头,四下里扫了一圈,敲敲桌子:“快点儿先送叶队医回去,咱们这说起来就没个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
话不少、气场不冻人、讨论的时候声音莫名其妙低得像念晚安故事。林暮冬出去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一屋子的人都想知道得快疯了。
新队医是除了林教练之外唯一的知情人,柴国轩欣慰之余,也很想让刘娴过去,趁机跟小姑娘好好聊聊,彻底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领队拿眼睛点了名的刘娴心领神会,放下手里的笔,刚要起身,一旁的林暮冬已经站了起来。
屋子里穿不住羽绒服,叶枝进屋就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一直没动,现在身上盖着的是林暮冬的那件风衣。
叶枝还没醒透,迷迷糊糊站起来,身上的风衣眼看要落到地上,被她本能地抱在了怀里。
林暮冬落下视线。
小姑娘半醒不醒的时候几乎是有点儿恍惚的,平时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角有点儿发红,睫尖稍微没精神地垂下来,跟着动作颤巍巍的,身体还在轻轻打着晃。
好像站着就能再睡过去。
像是红豆馅儿的团子,在椰蓉里滚了一圈还不够,又沾上了细细密密的一层纯白糖霜,糯乎乎慢吞吞地找着该往哪儿走。
林暮冬抬手,及时拦了一把要撞到卓子上的小姑娘,从她怀里接过了那件风衣。
然后手腕一转,替没睡醒的小姑娘披在了肩上。
剪裁大气锐意分明的高定风衣很有林教练的风格,霸气四溢地往身形单薄小巧的新队医肩膀上一罩,不由分说地隔开了一屋子人的视线。
很凶。好像谁再敢多看一眼,就会被这件风衣指着罚跑十圈、罚写五千字的检查。
叶枝有点儿醒了,稍稍仰头,嗓音戴上了一点温糯鼻音:“我不困……”
做队医也要对射击运动有基本了解,她挺珍惜这种机会,一点儿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回去睡觉。
“晚上还开会。”林暮冬俯身,拿起挂在桌边的餐盒,“送你回去,醒了再过来。”
他的语气一点儿都没变,甚至还压得比刚才更轻,几乎像是有商有量的,在跟小姑娘耐心地讨价还价。
小姑娘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大概是被说服了,听话地点点头,秀气的眉眼融融弯了弯,披着大了不止一号的风衣乖乖跟在了林教练身后。
晚上并不想开会的几个教练交错对视,屏息凝神转开视线,埋头研究起了手里早背熟的赛事安排。
刘娴挑了下眉峰,看向还在状况外暗示自己去送人顺便打探情报的柴国轩,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毅然顶着领队不断催促的视线,大义凛然地重新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