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了下来,山居中光线昏暗,但那位住客却似乎没有多点一盏灯的意思。
春瑛见他就着那盏灯写字,眼睛都快凑到纸上去了,便劝道:“念少爷,我替你把油灯挑亮一些吧?这样会看坏眼睛的。”
周念手上一顿,抬起头来淡淡地道:“不必叫我念少爷,我本名叫周念,原是跟你差不多的人。”随即自嘲地笑笑,“也许身份还不如你呢。你只管叫我的名字吧。”
春瑛愕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三少爷说他是世交家的子弟,那当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啊。她小心地道:“念少爷说笑了,我可不敢。”她将带来的汤盅和点心往他面前挪了挪:“汤都快冷了,念少爷还是先吃了吧。那信待会儿再写也行。”
周念放下笔,打开汤盅盖儿,闻着那犹带热气的诱人香味,微微苦笑:“攸哥儿就是爱操心,汤里还放了参片?我哪里就虚弱到这个地步了?”说罢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春瑛不以为然地看着他手腕和下巴,骨头都快突出来了,心想比起上回见面,可瘦了不止一星半点,那外袍松松垮垮的,好象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喝点鸡汤补补算什么?照她说,这人就该多吃点饭多吃肉,光喝汤可不行。
她把那点心碟子再往他面前移了移:“还有这个呢,要吃点实在的东西才能填饱肚子。这都该吃晚饭的时候了,你这里怎么不见有人送饭来?”若不是三少爷叫她送吃食过来,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
“天黑后会有人送到林外,届时我的仆从三清——就是外头穿黑衣服那个——会拿过来的。”周念喝完了汤,又吃了一块点心,便对春瑛笑笑,“不过现下我已经吃饱了。小姑娘,今晚辛苦你了,我没什么东西可谢你的,若不嫌弃,这些点心你就拿去吧。”
春瑛吃惊地推却:“这怎么行?!这是给你吃的。再说,我已经吃过饭了。”她皱眉盯着他瘦削的脸看:“你真的吃饱了?我的饭量都比你多一倍不止!如果你天天都吃那么少东西,怪不得会瘦成这样!我原本还不明白三少爷为什么要送食物给你,现在总算了解了。”她把那碟点心再推到周念面前:“一定要吃完!”
周念哑然失笑,正要再说什么,却发现春瑛的眼中隐隐带有担忧之色,还隐含了一丝心疼,不由得一怔。
印象中,曾经也有过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望着他,却一句话也不能说……那是他的姐姐,年仅十一岁就离开了这个人世的姐姐,从小疼爱他,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的姐姐……他还记得当年审讯结束后,父亲被直接押往刑场,他与母亲姐姐分开关押,姐姐被推攘上囚车时,就是用这样的眼神回头望他,只是多了几分悲怆与绝望……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和母亲,她们被判入教坊,当晚就自尽了。这个消息还是三天后才从好心的衙差处碾转传来的,若不是庆国侯出面收殓,只怕她们就要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了。
春瑛见他忽然就沉默下来,也不吭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忧伤的气息,不由得有些慌。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他怎么就忽然伤心起来?
她小心地问:“念少爷,你怎么了?你不爱吃这个糕吗?”
周念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不,怎么会呢?”他捏起一块糕放入口中嚼了两嚼,又停了下来。
春瑛忙问:“是不是冷了?味道不合你的意?”
“不是……”周念勉强笑着吃下那块糕,“这花生糕……似乎还是宫里的方子?我可有十来年没吃过了。”他又拿起一块,努力咽下去:“以前……我姐姐很爱吃这个……”
春瑛见他似乎吃得十分辛苦,心下不忍:“如果难吃就不要勉强了……喝口茶吧。”她转身去倒茶,却发现茶壶是冷的,忙拿去热,却又找不到炉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才看到一个火盆,忙冲过去,火盆里的炭却早烧成了灰烬。
她急得跺脚,这么冷的天,这么旧的房子,还是在竹林里不见天日的地方,居然连个火盆炉子都没有,可叫人怎么活呀?!
周念不知几时已来到了她身后:“不用忙了,这月的炭早已烧完,三清还未来得及去领新的,我有方才的汤就够了。”
春瑛惊讶地回头:“这个月还没过一半呢,炭就烧完了?!是不是有人克扣你的份例?!”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三少爷不是说有人最近越来越过分吗?连他都还有人怠慢呢,更何况是这个寄人篱下的孤身男子?她为他感到委屈:“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呢?你过着这样的日子,迟早会生病的!”
周念笑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茶壶,倒了杯冷茶喝下,才道:“我能安然活到今天,已是大幸,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小姑娘,侯府上下都待我极好,这份恩情我是绝不会忘的,若有能回报的一天,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再所不惜。”
春瑛怔了怔,旋即感到一阵恼怒,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要感谢侯府,何必对着她说?这是在跟她客套吗?她在为他抱不平,侯府对他有没有恩跟她有什么关系?!好吧,既然连当事人都不在乎,她也用不着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