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程家出来,陆令姝面色不大好。
来的时候还是笑逐颜开,怎么走的时候就成这个样子了?
崔太夫人不免担忧,问是不是程子义那臭小子欺负她了。
陆令姝忍着气做无故状:“外祖母放心,外孙女眼里揉不得沙子,程大哥若欺负我,我必会欺负回来的!”
虽这么说,话中还是带了几分怒气。
崔太夫人哪儿能听不出来,以为他们小年轻是不知怎么闹起了别扭,未多在意,心里一直在想适才与程夫人的对话。
观言谈举止,对方倒也不是个不好相处的妇人,就是不知程子义那小子如何想的……不过,她家外孙女儿生的貌美如花,除非那程子义是瞎了眼才看不上!
这一点,崔太夫人还是很放心的。
是以她这一路一直在想的都是如何去探探程循的人品,竟也没注意到陆令姝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
…………
李矩自敕封郡王之后,就被调离了金吾卫,在圣人门前的千牛卫中任将,这日他从府衙下值,思忖着要不要寻个时候去金吾卫中寻好兄弟程循,不想到这片刻的功夫,就有卫兵来报,说是金吾卫程参军来寻他了。
正好。
李矩换了便装出门,见着程循就拉着他往曲江走。
到了没人的地方,他猛地顿住步子,转头对程循大骂。
“好你个程子义,未免欺人太甚!”
程循心道果然不好,满面羞愧地道:“从谨你先消消气……昨日的事……昨日我不知姝娘和你说什么了,但是请你相信,我和她是清清白白的!”
“我什么时候说你与她不清不楚了?”李矩反问。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我,我……”
“你不喜欢姝娘,姝娘也不喜欢你,对不对?”
程循愣了一下。
李矩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猜的没错,姝娘昨日的确对我说,她不喜欢我,而是喜欢你……难道你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昨日我离去时送都不肯来送我?”
“程子义,难道我在你的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女子?!”
“并非如此!”程循无奈道。
昨日他不肯去送李矩,只是不知陆令姝与他说了什么,心中忐忑而已,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他苦笑:“其实昨日我细细思量过了,姝娘之所以说她喜欢我,大约是因为对我心有愧疚,只是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我并不想要她后悔,是以——”
“是以你便屡次不顾及我的感受,拒绝我,对吗?”
忽然有人接过他的话来。
两人齐齐神色一震,顺着声音往远处看去。
只见身着绿裙的少女提着一把伞,从一侧的林苑中缓缓走出,往日里明媚的杏眼此时却含着震怒的目光瞪向程循。
陆令姝被气得肝儿疼。
她今日心情不太好,并不打算提着刀杀到程家去找程循理论,于是就想来曲江走走散心,没成想有时候现实就是如此他喵的狗血——竟然躲在一边的亭子里凉快都能碰到这俩货!
李矩看看嘴角紧呡即将爆发的陆令姝,再瞥一眼沉默是金山如锯嘴葫芦的好兄弟,顿觉事态不妙。
“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人家说吧!”他对程循咬着耳朵说完,赶紧跑开了。
午后的气温不算高,因曲江遍植绿杨,风拂过时,甚至带着丝丝的凉爽。
可程循却早已汗浸中衣。
这么僵持了一阵儿,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你若是没事,那我便先走了。”程循闷声转身。
“你真的就没有喜欢过我么?”
陆令姝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程循步子微顿。
他沉默一刻,说道:“我想我昨日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了,姝娘,此后你便不要纠结于此了。”
“程大哥年及加冠尚未成婚,原来心中毫无儿女私情,想的都是宏图大业,倒是显得我小家子气了!”陆令姝讥讽的笑。
程循依旧不语。
难堪,除了难堪,此时陆令姝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她想转身立刻就走,但这样简单就死心,她宁可从未喜欢过程循,走到他的身后,从袖中拿出她绣了一夜的那只荷包。
“程大哥,我知道你仍对我心有芥蒂,但我真的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知错了,我也不会再嫌弃你了……这是我前日夜里绣的荷包,我绣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你收了它,将它日日带在身边,我会有多开心!”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有丝丝的小雨飘落,落在人的脸上、手上,转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沙沙”的雨声作响。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陆令姝喃喃,像是在问自己,也是在质问他。
程循亦是心如刀绞,但他依旧什么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能转身来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伞,撑开在她的头顶。
“你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日后再说。”
还有日后吗?
陆令姝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曾令她无比心动与倾慕的男人,脑中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回放着两人见面的场景,甚至是陆小姐自己都记不太清的记忆——
那个时候,程循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直到后来,他在玉真观救了被徐五郎欺辱的她,将她抱入房中安抚。
再后来,她发现他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才会脸红,因为他的善良与担当,她喜欢上了他,她愿意放下自己的一部分自尊去追求他,是因为她知道他在她的面前是自卑的,若是她不肯先迈出那一步,也许她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她却不能为一个男人放弃自己全部的自尊,低落到尘埃里是开不出花来的,她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她绝不可能去做另一个人替身,尤其是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陆九娘!
她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程循,大颗的泪水随着雨水滴落在襦裙上:“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是陆九娘!陆九娘已经死了!”
而她从来都是陆令姝!他为什么始终都不明白始终都看不懂?!
她终于明白了,程循为何会一次次舍身的救她,因为他喜欢的一直都是陆小姐而非她可她与陆小姐是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想,他应该察觉到了吧,白月光变作了蚊子血,她还能说些什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上赶着去的别人只会不屑一顾。
程循箍住她乱动得小手,“姝娘,不要闹……你跟我回去!”
“不!”陆令姝用力一寸寸掰开他的手。
“程循——你放心——你且放心!往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你放开!这是我的伞!”她嘶喊着踮起脚尖,一把将他撑开的那把伞夺过来。
落雨霎时倾盆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