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冉在大雨里高喊着烂天烂地,他高举的双臂却仍旧像是妄图要撑住这正在轰然崩塌的大厦。唐安南在大雨中着他们呐喊,回家吧,回家吧,她在让自己的丈夫和哥哥孩子离开这里倒下来的大厦,会砸到他们的。
她们与世家、寒门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却点燃了相同的火把。
他在为萧氏燃烧生命的最后一刻,放肆地抛弃了他过去耿耿于怀的太子,选择了出身卑微的萧兰佐。
他不肯教授唐安南,不是不愿意,是太愿意了,可心里害怕,唐安南成为下一个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的悲剧了已经不能再重新点燃在他们身上了。
他不敢拿着明月唯一剩下的骨血去开玩笑,唐安南每走一步,沈希冉就心惊胆战一次,可是没法子,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因为明月也是这样的。
“我不能让濮墨再经历这些。先生与我说,他的两位学生就是世人口中的云泥。太子和公主是萧氏嫡系,他们似乎就是为了做明君而生。若非母亲为女儿身,或许青云的天地可以被开天辟地,沈希冉愿以为他们可以开辟新的天地,因为他们是这世间无可争议的正统,然而他就是败了。太子败给了权谋母亲卖给了儿女私长。他在泥巴里拾到了萧兰佐,是叛乱姚家却有公主作为母亲,赐国姓的萧兰佐。沈希冉选择了这样的萧兰佐,这是他一生信念的改变,这昭示着他不再遵从于血统的安排,他要让这样的萧兰佐去捅穿烂天烂地。
“从前我以为只要我继续隐忍,我就一定能做到,可是发现我错了。”萧兰佐把扇子搁在膝头,微侧身,注视着霍长泽,“我发现这样的隐忍只能换来被屠杀,我将选择另一种方式去战斗,我要留在荏汝。我要为濮墨今后的丞相,为你曾经对钊阳宗说的国耻犹未雪,家仇尚未报,没错霍延钰,我不想让安南的愿望付之东流,她把孩子给我们送出来的时候,就是希望我们能给他开出一片新的天地,荏汝遭受的耻辱就该在荏汝雪洗,这是我要做的事情。有一天我们将带着他驰骋在离北的天空下,那是我足够强大的时候。我可以让普没在这样的天地之下稳当的长大,我不会让他成为下一个安南。霍延钰,你信我,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濮墨,我在荏汝,来日就是你和濮墨,还有离北坚不可摧的盾。”
水囊匆忙地跌在地上,溅湿了霍长泽的袍角,泼了一地的水。
柔得像纱一般的月光里,霍长泽猛然攥紧濮墨的手,然后抱住了他,他不该在牢笼里活着。
半晌,霍长泽沙哑的声音对萧兰佐说:“好,我的后背交给你,你的胸膛交给我,我们缺一不可。我要在这里建立一所让濮墨能够安心成长的地方,安南的死或许给了我们几个警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萧兰佐抬手盖在濮墨的脸上,拥抱着这令人迷恋的味道。
濮墨的出现是横穿草场的风,侵袭在萧兰佐波澜不惊的心河,让他尝到了家人的感觉。
他失去了姚家,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安南,失去了先生,他剩余的不多,他总要跨越那深不可测的沟壑,成为这些剩余珍宝的堡垒。
* * *
灵州州府程兴近几日忙于公务,他听说禁军已经穿过丹城,正在往灵州来,为此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程兴的师爷是荏汝丹州人,名叫祝休,与程兴有同窗之谊。此刻他摆了酒,又叫厨子做了几道爽口凉菜,和程兴就盘坐在庭廊下,隔着小几吃酒谈话。院里的槐树正落着白朵,飘着股清新的甜味。
“我这几日睡不着。”程兴捏着酒杯说道,“在夜里总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真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真对的还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