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溧阳缓缓道:“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服气,不管我说了什么,其实只是曾小姐心情不好需要个出气筒罢了。都是爹娘生养的,凭什么奴才就要低人一等,主人不高兴了便能随意打骂?若是奴才做错了事情,自有家法家规和一些规矩管着,做错了多少事,就要受怎样的惩罚,大魏法还讲究个罪刑法定原则呢,怎么奴才说错一句话,就要死?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锦儿闻言,心底暗暗吃惊,她从来没有听过哪个主子能说出这番言论。
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是主子说的,那么一定就是对的。
可六公主不一样,六公主以前一直长在府外,跟他们一样做了很久的奴才。其中心酸,肯定感同身受,因此长乐宫里的奴才,纵使犯了错,也从来不担心公主会要他们的命。
“公主,您这话……别再说了。”锦儿于心不忍,却还是这样说着,“无论怎样,现实就是这样,主子不高兴,便能随意拿捏奴才的生死。您如今已是长公主,说这样的话,别人只会觉得您与奴才们共情是一件不耻的事情。陛下听了……也会生气的。”
赵溧阳点头,“我知道的。”
“陛下也是关心您,您既然有事求着他,就必须得学会服软。您这么跟他硬碰硬,到时候受伤的只会是您。”
赵溧阳叹口气,其实她早就后悔了。
她本就是求着他,谁知自己臭脾气一上来,就什么都管不住了。
更何况她本来就知道赵贞如这个人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冬夜。
整个长乐宫里的人都睡熟了,赵溧阳因心里有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谁知听见外面墙头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赵溧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又在翻墙头。
那些铁钉还在上面,赵贞如吃了一次亏,倒是摸清楚了每个铁钉的位置。
还真是孜孜不倦。
赵贞如很是轻车熟路的推门而进,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屋,随后掀开帘子,冷不丁看见赵溧阳披着棉被蜷缩成一团,盘腿坐在床上,睁着一双跟猫儿似的,特意在等着他。
赵贞如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倒有一丝兴师问罪的口吻,“怎么还没睡?”
赵溧阳瞪着他,“赵贞如,你怎么又来了?”
“我睡不着。”
“那你去找你的宠妃们去。”
“我不喜欢搂着女人睡觉。”
“那我不是女人咯?”
“你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赵贞如作势干脆利落的脱掉了外衫,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再说,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让四哥陪你睡觉吗?”
“我都说了几百遍了,那是我还小的时候。”
赵贞如一把将她扯下来躺着,替她捏好被子,伸出一只手压在她身上,随后又一条腿过来,压得她动弹不得。
赵贞如闭上眼睛,略有一些疲惫,沉声道:“别闹。我好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这是事实。
他向来睡得浅,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太医们来来回回看了许多次,也开了好多药,奈何就是不见丝毫起色。
大约是他这辈子煞气太重,梦里总是梦见那些死在自己刀下的亡魂,或是梦见从前那些不开心的往事,一幕幕带血的画面,让他梦中盗汗,似梦似醒,一觉醒了反而更是疲累暴躁。
只有抱着赵溧阳,他便很快就能入睡。
睡梦里一片祥和。
不过赵溧阳也有很烦的时候,比如睡觉不安生,老喜欢拱来拱去的,跟条蚯蚓似的。
而且赵溧阳还老喜欢拿脚踹他。
赵贞如感觉到了,睁开眸子,沉声问道:“你到底要怎样?”
赵溧阳道:“我要去参加元宵节的宫宴。”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凭什么啊,你以为你是天皇老子?”赵溧阳说完才觉得这话不对,赵贞如现在确实是天皇老子,她便跟了一句,“就算是天皇老子也管不了我。”
赵贞如睁着一双黑耀石般的眸子,冷冷道:“赵小六,几天没给你甩脸子,你是不是就要爬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赵溧阳背过身去,不语,似生气了。
赵贞如低咳两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勉强算是安慰,“宫宴那日我有事。你不适合去。”
赵溧阳心里一惊,听他那语气难道宫里又要有什么变化。
“你除了杀人还能有什么事。”
背后赵贞如沉默许久,“告诉你也无妨,我确实要杀人,而且要借宫宴杀很多人。”
赵溧阳脸色微微一变,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只觉得心里有些发麻,“你……认真的?”
“有人不想让我安稳的坐上这把龙椅,在背后悄悄调查我的身世。”
赵溧阳大惊,不由得坐起身来,“有人怀疑你的身世?”
赵贞如点头,沉声道:“是。”
赵溧阳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了。
她和罗千青约定的便是宫宴上相见,锦儿好不容易在觅秀眼皮子底下送出了信,若她不及时赴约,那么她这辈子都没有离开汴京的机会了。
见她脸色隐隐发白,赵贞如以为她是害怕,便安慰了一句,“别担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想要我的命,就要先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取。”
赵溧阳思来想去,坚定道:“既如此,我便更要去。”
“为何?”
赵溧阳思忖片刻,“我就想看看,谁还能害我们。”
一句“我们”让赵贞如心神有些荡漾,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外面盈盈月色,反在她脸上,只隐约看见她的轮廓以及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她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