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陵府什么时候这么热闹过?
一时之间,整个府中,都被那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女人哭喊声给掩盖了。
卫洛静静地坐在主院的院落里,低着头,慢慢地品着樽中的酒水。
她本来是有点不忍的,泾陵三宿没睡,好不容易睡一觉好的,不应该被这种事给折腾了。
可是,卫洛更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时机。泾陵刚刚成为君上,不管内外,都是一番势力调整。
在这个时候动内宅,那些艳姬们的背后势力只会忍下去。最重要的是,她刚刚立了下大功。这是一场盖世大功,若是男子,至少可以得到一块封地。
她是妇人,没有人想到应该给她封地,甚至,大家还会下意识地把她的功劳瞒起来。可不管如何,她立了盖世大功,她活人无数!因着这一点,她这种离经判道的行为,不会引来泾陵的家臣们太多的愤怒。
现在,只看泾陵的反应了。
卫洛慢慢地品着酒水,一脸恬静。
一个贤士远远地朝她看了一眼,略一犹豫,还是跨步踏入院子。
他来到卫洛身前,双手一叉,朗声说道:“下臣见过主母。”
卫洛抬起头来,笑道:“君子有礼了。坐。”
“下臣不敢。”那贤士没有坐下,他盯着卫洛,沉吟了一会后,叹道:“主母,请听我一言。”
“讲。”
事实上,卫洛知道这贤士会说些什么,她也不想听。可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会随意打断一个贤士的进言。哪怕他说得再难听,骂得再过份。
那贤士吸了一口气,说道:“主母此举,将如君上何?”
他语气沉重地说出这一句后,侃侃而谈,“主母刚刚进府,便把后苑众姬不分身份来历,不分厚薄亲贱,一并给打发了。如此行为,世所罕有。”
贤士认真地说到这里后,又叹息一声,道:“是世间从无。上古之时,以鹅皇之贵,亦与女英共夫。从来丈夫,都是妻妾无数。夫人此举,实是我辈闻所末闻!”
贤士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说重了。毕竟,后苑的那些妇人,只是一些无名无份的姬妾。夫人只是打发一些姬妾,又没有说容不下身份高贵的平妻。自己拿鹅皇女英相比,实不妥当。
因此,那贤士略顿了顿后,又说道:“下臣言过矣。后苑诸女,有不少与君上有过一夕恩爱,更有为君上哺育过子女者。这种人,主母还是留下才是。”
他深叹一口气,“君上堪堪既位为君,主母此举,臣惧世人说起君上,便耻笑他惧于妇人,内苑不修啊。”
那贤士说到这里,冲着卫洛一揖,向旁略退一步,表示他的话说完了。
卫洛缓缓地抬起头来。
她看着这贤士,半晌后,她微微垂眸,徐徐说道:“君子所言,甚是有理。”
这贤士万万没有想到卫洛会这么爽快的应承,他深深一揖,喜形于色地说道:“主母宽仁!下臣愿向诸姬传达主母之意。”
卫洛听到这里,苦涩地一笑。
她这表情,令得那贤士一怔,他收住笑容,疑惑地看着卫洛。
卫洛微微抬眸,片刻后,她静静地说道:“然,我意已决!”
“主母怎可如此不通人情?!”
这一句,那贤士已是声音高昂,隐含愤怒。
卫洛闻言又是一笑,她盯向那贤士,徐徐说道:“愿以退秦楚之功,换后苑再无他妇!”
她居然这么说!
那贤士怔住了。
他瞪大眼,错愕地看着卫洛。
一时之间,他都有点无话可说了。
他还能怎么说?退去秦楚,这是盖世功劳啊。以这样的盖世功劳,换这么一个要求。他还真不知道该当如何反应。
那贤士朝卫洛双手一拱,向后退去。
卫洛看着他退去的身影,心中知道,不出数日,自己所说的这句话,便会传到所有臣子贤士的耳中。
想到这里,卫洛微微一笑。
这笑容,依然有点疲惫。
她怔怔地望着几上的酒樽,暗暗忖道:那些公主们,有了功劳都可以受赏封地。那么我也可以啊。如果泾陵他执意不允,我就向他求一封地吧。到时我想法子激怒他,离开他,守着我的地盘过我的小领主的生活。
卫洛知道,那些公主们的封地,通常会随着她们出嫁,而成为她的夫家,或儿子的领土之一。可是按规则,直到她们老死,她们也对自己的封地拥有绝对的支配权。
当然,卫洛压根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可不可行。她毕竟不是晋国的公主,她更是晋国国君的妻子。
再说,索求封地,只是她的后路之一。
泾陵一直睡到日上中天才醒过来。
他一睁开眼,便迅速地想到了卫洛。他头一侧,向旁边看去。
旁边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在?只有玉枕上散落的两根长长的秀发,还有残余的芳香,在告诉他昨天的一切并不是梦。
这时,外面的喧嚣声,混合着一阵阵女人的哭声,冲入了他的耳中。
泾陵眉头一皱,坐了起来。
他起塌的声音,惊动了侍婢们。四个侍婢在门外轻唤道:“君上?”
“进来吧。”
“诺。”
四个侍婢捧着清水青盐,还有毛巾之类的走了进来。
在她们的服侍下,泾陵洗漱好,换上衣袍。
这时,外面的鼓躁声更大了。
泾陵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低声喝道:“何事喧哗?”
四侍婢相互看了一眼后,一个侍婢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说道:“禀君上,喧哗者乃后苑诸姬。今晨主母下令驱逐她们离府。”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众侍婢悄悄抬眼,悄悄地看向他的表情。
泾陵脸色如常,他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缓步朝旁边摆好了早餐的塌几上走去。
他伸手持起酒樽,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后,方才开口道:“夫人呢?”
“夫人在书房看书。”
泾陵点了点头。这时,外面的喧嚣声更加响躁了,隐隐中,有一个特别尖利的声音传来,“我等要见君上!让我们见过君上!”
听着这些呱躁声,泾陵揉了揉眉心。
一刻钟后,泾陵的身前,已站了五六个人。
其中一人,正是那个向卫洛进言的贤士。
他向泾陵诉说了一遍两人的对话后,长叹道:“君上,主母以此盖世功劳相求,臣实是无话可说。”这贤士皱着眉头,又说道:“主母所求,骇人听闻!臣细思之,实有不妥。君上不如赐主母一封地,令她收回此荒谬之言。”
泾陵没有回答。
他修长的手指,不疾不缓的在几上叩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