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约摸到十岁出头,化了形,才开始察觉到了阿雾与他的不同,与他玩得好的那些个伙伴,都是涂山长老或重臣的子侄辈,他们在一块嘻嘻哈哈的,说阿雾虽然化形化得好看,但本质就是个草包,绣花枕头,一无是处。
牧野捏紧了拳头,很想一拳挥过去,告诉他们姐姐不是这样子的。可是少年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因身份高贵,很难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好友,他同样非常珍惜同他们的关系。
所以他就顺着他们的话说了,没有任何否认。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分古怪的醋意:“你这么注意我姐姐,该不会是喜欢她?”
另一个少年被一眼看穿,反应不可谓不激烈。
他红着脸,有几分暴躁地吼:“笑话,谁会喜欢涂山雾啊?她那么废物,也就一张脸能看了……”
话未说完,阿雾却出现在他们下学必经的路上,她听到了一切,手拢在袖子里微微发抖。
可还是微笑起来,没有计较,她更大了些,明白事理,那些对她没有实质伤害的,忍一时便算一时吧。
那说阿雾“废物”,“草包”的少年一时间如芒在背,被人抓了现行,总归是尴尬又难过的,他忍不住落荒而逃,从此牧野的朋友,就这么少了一个。
尽管阿雾什么都没做,牧野却认为就是她的错。
再加上阿雾总不时溜进书塾里听课,被树精先生轰走一次又一次,牧野脸上更加挂不住,渐渐地也就开始远离阿雾。
但是无疑,阿雾还是很喜欢她的这个弟弟。
令宵还记得她当时救犽犽的时候,那悍不畏死的神态,似乎是要拿自己的身体当盾牌。
令宵也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涂山,又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即便是在梦里,也一直沉溺于痛苦当中,不愿意醒来。
……
“令宵。”
素尘冷静克制的一声,终于将令宵的神识拉离涂山的幻境。令宵没看到后来,还不想离开,可是又听到素尘说:“你睁眼看看。”
令宵缓缓睁开眼睛,屋里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房门敞开着,凉风大肆灌入,雪衣银发的青年就在他身后,朗朗月光下,给人的感觉恬淡又冷肃。
不过他更加注意阿雾的状况,方才短短的时间里,他探了阿雾的梦境,那时躺在床上的少女还好端端的,只不过不断呓语,眼下却整个人陷入到一片缠绕着的黑丝里,密密麻麻束缚起全身,少女仿佛化作了一个巨大的茧,就剩一张苍白的小脸儿还露在外面。
黑丝又细又密,令宵扯起一缕来,手感有点像是蛛丝。他扯掉了也没关系,其余的黑丝很快蔓延上来,将缺口处填补满。
令宵重生也才不久,还没见过这种情况,他本能地觉得不妙,指尖燃起了幽幽两簇业火,小心翼翼地烧去了其中一部分。
业火可以烧毁一切,无论是实物,还是幻术。那些黑丝当然也很害怕,火光还没燎到就迅速退却,直至露出它的源头——一只趴伏在阿雾胸口上的巨大白色飞蛾。
“噬梦蛾,梦魔的一种。”
素尘上前一步,阻止了令宵的下一步动作:“它正想要通过梦境吞噬阿雾的身体,而且已经成功一半了,你现在杀了它,阿雾也会死。”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素尘掀开了阿雾的被子,少女的身上松松垮垮搭着令宵的外衫,裸露出的半条腿上有白且密集的绒毛,背上甚至还有半片翅膀,只是还未完全伸展开。
她正在羽化,噬梦蛾正通过它的方式占据阿雾的身体,并且已经成功了一半。
“如何得解?”令宵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看着那只蛾子又在尾部分泌黑丝,想要将阿雾包裹住,而少女仍陷入到梦里,不时发出一声细弱的shenyin。
素尘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没像以往那样卖关子:“这只噬梦蛾快要生产,尾部有卵鞘,吃了蛾卵,就会在身体里种下蛊毒,但同时也能就此进入到母体所掌控的人的梦境当中。这是唯一的解救之法,你只需想办法将阿雾带出来即可,不然她就会一遍遍轮回在自己噩梦当中,直到彻底迷失。”
“明白了。”令宵根本没有犹豫,虽然素尘还想劝阻一句:“你要想清楚了,这个蛊毒可不好解除,即便你是魔神……”
即便是魔神,也会有因爱而生的忧怖。
令宵笑笑,瞳孔绯红:“素尘,你未免太小看我。”
素尘默了默,随后说道:“我随你一同去。”
可少年可不甘愿,甚至用了一种颇嫌恶的语气,宣誓着自己的主权:“不必了,我可不想她欠着别人的情分。”
那蛊毒种在心里,有微微的刺痛之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头生根发芽。
素尘在给他们护法,而令宵躺在阿雾身边,找了个颇舒服的姿势,将羽化到一半的少女拢在自己的怀里,他稳了稳呼吸,慢慢阖上眼睛。
“阿雾,等着我。”
……
阿雾第七次被树精呵斥出去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她无聊得紧,一个人坐在小山丘上,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白云悠闲,阳光盛烈,她眯着眼睛,任凭风轻轻吹过她的面颊。
一时间竟有飘飘欲仙之感,仿佛所有的事情,都算不上很重要了。
父君母妃爱牧野胜过于爱她,而她的所有努力都因灵根不足而显得像个笑话,回顾这算不得短暂的一生,痛苦疲惫的日子总要多过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