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的音浪,立刻顺着海螺的纹路传播开,由于少年就在身侧,传出的回音立刻就能抵达耳畔。
他笑:“你喊我名字做什么?这是让你去联系在远方无法相见的人的。”
阿雾大窘。
其实她不是没想到过这一层。
只是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就想喊他的名字,期待他的回应……这也是姻缘神契带来的影响么?
为了避免这尴尬,她急急又去喊了一声:“爹,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
远在千里之外的赫连康,此刻正在主殿瘫坐,一筹莫展。
整座青崖山,都被一层结界笼罩,他们仿佛成为了囚徒,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山上人心惶惶,想尽了办法,可还是毫无破解的头绪。
他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薛璟将一切都告诉他了,其实,从那日卫令宵毫发无损地从他阵法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绝非宵小之辈,背后实力,深不可测,远远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是薛璟向仙庭告发了一切,他至今也没回到青崖山,不知去往了何处。
处在焦虑中的赫连康,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仿佛苍老十数岁……他修为至元婴,本也不会呈现出老态,是那次阵法燃了大半真气,才会落到现在这种力不从心的地步。
洛雪衣小心翼翼维持住了一切,眼下也只有她,可成青崖的主心骨。
好在虽被结界所困,但不至于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始作俑者”似乎并无恶意,会定时给他们送上足够的补给。
眼下,日思夜想的女儿声音从虚空传来,赫连康一下子惊得坐起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高昂着脖子四处张望。
“阿雾,是你吗?”他声音苍老又凄惶,听得阿雾眼中含泪。
“是我,爹,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前因后果,阿雾自也一一阐明,也不忘为令宵开脱罪名:“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实在也是怕仙界派人过去找您的麻烦……”
这个赫连康早就不在乎了,女儿还好端端活在这世界上某一处,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
他只是十分担心薛璟,遂问起他的消息:“只是你薛璟师兄久久未归,我实在放心不下……你那边可能寻到他?”
阿雾求助似的看了身侧的令宵一眼。
少年现在已经长得十分高大了,眉眼浓黑,沉沉地对上她的目光,情绪莫辨。
末了,他也小声说了一句:“我也寻不到,你用法器试一试。”
这倒不是什么醋话,令宵从来也没将薛璟之流放在眼里。他同时做了挺多件事,派出去的傀儡都要分走他一些元神,偏偏薛璟还如此谨慎,一来二去的,令宵也就无甚所谓。
其实令宵自己也怕控制不住,会对薛璟下狠手。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不是么?更何况,对方可是差一点点,就与阿雾结了姻缘契,成为她的夫君。
令宵很介意这事,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
不过他想着,肯定会有一天,那个青年会找到他。仇恨的驱动力可太强了,那个如清风朗月般的人亦逃不脱这魔咒,薛璟离堕魔,也只有一线之隔。
阿雾再度拿起海螺,深深呼吸了一口,才艰难地发出声音:“薛璟师兄。”
然而,递到她耳畔的,只有一片萧瑟风声。
明明是连通了的,但是薛璟并未回应她。
而那里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师兄,我是阿雾,您听得到我的声音,对不对?”
阿雾其实知道,她此刻是在做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凭什么劝人放下仇恨?曾经就连她自己,都无法跨过这一线。
亦或是说,在那种血海深仇之前,不去计较,不去愤怒,那也枉为人。
薛璟一向刚正,唯有这件事,是他一生中跨越不过去的黑暗。他平日里对待师长,对待同门弟子,都那般温和有礼,坤灵一族被灭之后,他总得寻找一个新家……可那毕竟不是他真正的家,以至于长久的温柔背后,是更深一层的孤独。
阿雾惭愧,心虚。可是她同样不想看到薛璟找令宵复仇,稍微理智一些,便能知道,那是以卵击石,落不得好下场。
令宵逐渐冷肃起来的表情亦能说明这一点。
现在的他无法同薛璟共情。
坤灵仙族哪怕献祭仙魂也要将他封印回去,而他懵懵懂懂,唯一的一个念头便是想要活下去……这件事情无关对错,只是立场相悖而已。
薛璟大可以堂堂正正来找他,再死在他的手底下,结束这一场痛苦的轮回。
“……你在哪里?”
过了好半晌,海螺里才传来声音。
阿雾喜出望外,再不出声她就只能往糟糕的方面去想了,但是此刻她还是不敢有所懈怠,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方位,只是道:“你没事就好,好好活着,便比什么都重要。”
那头却又静谧了好久,方用粗砺的声音道:“你同我说,要好好活着?”
十分嘲弄的语气,然而尾声阿雾听不分明,周围风声陡然剧烈,再细细去听,那哪是风声啊,分明是外鬼嚎哭之声,只是那声音太多,太杂,缥缈无依靠,混在一块儿,才这般偶尔哀婉,偶尔又凄厉。
阿雾寒毛竖起,急急问道:“师兄,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千万别做傻事!”
令宵亦是眉头微皱,默了默,方出声道:“你疯了么?你可知献祭生魂给深渊魂兽,会是什么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