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被法术束缚了手脚,动弹不得。
高大的魔神拎着他的后领衣服,将他轻轻提起。事实上牧野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人,此前那些寻常魔物没那么大的气场和压迫力,只沾到了一点儿那光芒,就如趋暗的生物一般迅速退去。
唯有这人,逆光而上,没有半点犹疑。
牧野被拎得高高的,他因脱力,身形迅速缩小,变成一只白狐狸,与阿雾的毛色有很大不一样,只不过他失了一只前爪,到现在还血淋淋的。
小狐狸身体羸弱,但仍用一双碧莹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没有流露出半点害怕的情绪。
“你同你姐姐关系好么?”年轻的魔君轻声问道。
他与牧野脑海中所想的,那种狰狞残忍的敌人,一点都不一样。
对方就连声音都轻柔,虽然他浑身披着可怕厚重的甲胄,但是露出的面容是一张少年的脸,干净,清隽,还有一双微微上翘的漂亮桃花眼。
牧野愣住,过了好半晌,才咀嚼清楚方才他问的那句话。小狐狸龇牙咧嘴:“要你管!”
令宵眼睛里有笑意,却莫名有些落寞和悲伤。
“她肯定待你很好。”他又继续道,语气好似有些羡慕,而后缓缓抬起下颌,望天,天空中光芒越发明亮,他快要睁不开眼睛。
牧野同样也望向天空,而后万分惊喜地喊了一声:“姐姐!”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痛出幻觉了,明明阿姐还在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生命仿佛随时可以逝去。
小狐狸泪落如雨。
他忽然又觉得那不是姐姐。
那缓缓落在战场硝烟里的女人许是凑巧长得和阿雾一样罢了,他的姐姐不会有这么冷漠的眼神,真正的阿雾有着温暖的灵魂。
可是容不得他多想。
魔神轻轻一记拍在他的额头,只一瞬间他便昏沉了过去。
令宵随手将牧野抛在地上,抬步走了过去。
离他不过几丈之遥的,令群魔闻风丧胆的女人美得圣洁,又凌厉异常。
与令宵原本所想有点不一样,他本来以为阿雾会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瑶光操纵一阵子,因此他当时还想着,要不要拿个小玩意儿刺激一下她,比如她那与犽犽肖似的小狐狸弟弟。
现在的阿雾仍是阿雾,只是情绪莫辨,看不分明。但是令宵就是如此笃定……约摸是对他感到失望吧,才会用这样的目光打量着他。
群魔被威慑,不过也有那不怕死的,在趁光芒没再那么明亮的时候,偷偷往外看了一眼。
其中有些是上古时代便跟随过令宵的,远远看到那女人,惊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是瑶光神女,她怎么……复活了?”
昔日,那神魔一战,瑶光是坚持到最后都未倒下的神明,她的力量强大而纯粹,神陨之前,甚至将最后一缕魂魄凝成巨大封印,镇压了万千妖魔。
可现在看来,她怕是也留了后手,和魔神一样,都在等待着复活的时机。
卫迢迢一个人倚在帐篷角落里,眼睛仍在不断溢血,睁开也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虚影,但是听力相对而言一时也变得奇佳。
议论声纷纷,群魔惶恐不安,他们甚至都没这么怕过令宵。
……
一黑一白,两点剪影,在这弥散着烟雾的战场上彼此对峙着。
少女身体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衣袂飘摇,更有种难以捉摸之感。可是那个少年缓步逼近……她倒也不躲,静静立着,手里握着差不多有她一半小臂长的锋利骨刃,却始终刀尖低垂,没有抬起来的趋势。
于是他终于抱到了她,轻而易举。
少年此刻发自内心地微笑,他紧紧闭着眼睛,嗅着她颈脖间那一缕发香,模样有些贪婪。
“够了……”
阿雾轻声低喃。
她没有挣扎,甚至在他抱住她之后,她的手亦缓缓挪到他的背上,紧紧将其扣住。那姿态仿佛是一对许久未见的亲密恋人,或许这样说也没错。
他们早该如此。
阿雾眼泪落了下来,心底的一层层涟漪泛起,很奇异的感觉。她情丝已经抽去,按理说不该如此。
“够了!”她由抱转为推拒,可是他却不松手,任凭她一下爆发出来的力量将他震得伤痕累累,少年依旧没有放弃,他的唇甚至还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抵了上去,毫不客气地与她交缠。
血腥味道渐渐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我真得,好想再好好活一次……”
后来,阿雾时常会去想,他留下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本想要去亲口去问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手仿佛不受控制,将那柄骨刃刺戳开他的心脏位置,一接触到那颗鲜活的心脏时,骨刃也跟着产生细微的悲鸣声。
令宵将额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是个很依赖的动作,他大口大口喘息着,眼睛里却满是释然。
一切都结束了,我终于不再沾染你。
他压得阿雾也跪在地上。
少女连呼吸都在颤抖,怔怔垂下目光,骨刃已经完全穿透了他的胸膛,刃尖甚至有好长部分显露出来。
“情丝……”
坐在云上看着这一切的素尘,有看到一根情丝从少女心底生发出来。
而恰好,又有一根红线,从那情丝一端系上,蜿蜒到少年的身体里。
姻缘契从未消失,偏偏选择在这种时刻,再度将他们拉回到滚滚红尘里。
可是令宵却很开心,他抬起脸来看阿雾,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不是一个好人,真得不是,他心思蔫坏,少女眼下的恸哭,不舍,于他而言,是最好的离别礼物。
不过好歹在人世间历了五百多年,该懂的事情他都懂。他仍是用很寻常的方式去安慰她,勉力地抬起手擦干她的眼泪,惺惺作态地说道:“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