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能行呢?
得拦住太后势头,不然只怕又出一个吕后?
......
吕后?
马浦在心里反复推敲字眼,用吕后合不合适?汉高祖皇帝的原配正妻吕后,在刘邦死以后,满朝重用吕家人。
太后这是皇上还在,就把皇后也敢摆布。太子更是从孝道上说,一里一里的要让着袁加寿。
忠毅侯又不是绣花枕头,这以后还了得吗?
魏行在想吕后的时候,马浦也在想。还没有斟酌好,对着窗外看的魏行噫上一声,回头对马浦看上一眼。
马浦走到他身后,见御书房里出来几个人,正在廊下披雪衣。
两个是大学士,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兵部尚书。那正披一领上好狐裘的年青人,面容光华,可以胜过雪地里的梅花。正是他们在心里腹诽半天的忠毅侯袁训。
这是军机上出了事情?马浦心下滴溜溜的转。还有户部尚书在,这是又要动兵马损钱粮?
马浦皱眉。
他是丞相,换成相权当家的时候,独立于帝权,甚至可以把帝权压制。总理百官,那更是不在话下。
现在不复前朝风光,但丞相也不能白当。
面对外面的人,他腹诽的对象转眼就变成年青的梁山王萧观。
年青人热血。
热血就莽撞。
年青人欠考虑。
只想好大喜功。
.....
在心里迅速出来好些条,在马浦没防备的情况下,他真实的一些心思不打招呼出来。
他数十年在官场打熬,在礼部里也一直没当上尚书。任丞相以后,权柄更和柳丞相在世时不能相比。
但这些年青人呢?
什么阮梁明!代吏部尚书。任免文官全是他的,比他这个丞相还要风光快活。
都察院里也有前太子党,也是清一色的昂扬。
国子监,更是那年青的不在话下的阮英明。他的哥哥是太子心腹,他不用说是个前太子一派。
更让马丞相痛心疾首的,兵部何等重要的地方,却派去年青好战,无事就出奇兵的忠毅侯。
马浦对袁训任尚书,背后上谏好几回,最后皇帝没好脸色他才知趣。
他折子写的入木三分。
王爷已是好勇斗狠,尚书不可不老成持重。
袁侯爷名声在外面摆着呢,别人不敢打的他敢打,这不是拿将士们性命银钱不当一回事情?
他打的仗别人都没有把握不是?
再说证据十足,只有年青王爷肯跟他一起打,别的人不是都不跟去。包括他的姐丈陈留郡王。
.....
究其原因,全是因为马浦嫉妒年青人。这一会儿亲眼见到袁训能在皇帝面前商议半天事情,像是从午后就进来的,他气得怔住。
直到魏行轻唤:“丞相,皇上宣您呢。”马浦回神,见有个太监候着,随他去了。
因为太生气,什么吕后全忘记。见到皇上以后,说得也就简单。
“回皇上,娘娘是皇上元后,自入太子府中不曾有过失。以臣来看,娘娘有太子殿下,没来由嫉妒别人没有道理。这事情当细细查明,以还娘娘和太子名声。”
皇帝没意外,御史们几天里上奏折,也有为皇后说话的。满朝文武要是没有一个为皇后说话的,那叫出了鬼。
各人各心思,人数多出来,心思也就五花八门才对。
皇帝敷衍着:“爱卿言之有理。”
马浦得到鼓励,进一步道:“是以,臣以为,侍郎柳至是娘娘同族,他查此案难免要让人怀疑不公,不如请侍郎鲁豫同查。”
皇帝午后就和臣子们会议,有些累了,有些漫不经心。
面前浮现出不太能干的驸马爷鲁豫的面容,他是太上皇一生不看好的人,自己登基他来表忠心,是个乡下人表忠心皇帝都要,对他也表示欢迎。
皇帝想这案子有什么可查的呢?
事情起因由柳义受皇后指使求符纸而起。
皇后有话交待给柳义没有?皇帝和她是多年的夫妻,深知道她肯定求了。
怕事情闹大,当场柳义丧命,把皇后关个禁闭。
凡事要顾着太子,皇帝没想过深究。没有人敢对他说会与太后有关,皇帝也不会往太后身上想。
柳义死了,这就行了。
同时,他也觉得再杀几个大天道观的人就可以结案,在这里让马浦的话提醒。
沉吟一下,这事情办得简洁而且含糊。马浦说得有道理,皇后是柳氏女,完全交给柳至去办不合适。这里还夹着一件事情,就是臣子们是互相监视,不是互相买好。
他们全好在一处去,眼里还有皇帝吗?
手边,压着几个奏折,是上个月里梁山王萧观接连上的。头两个全是指责葛通。
葛通的算盘打得快天下人都知道,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萧观。
王爷手里有一袋子面,揉成五个饼,分派得正好。葛通跳出来,说毁去重做,分成六个,有一个归他,是因为上一锅里有他外祖父一个。
皇帝都不答应,但他不用怎么反对,还有梁山王萧观在,他要是不起作用,皇帝也不必用他。
皇帝和萧观都有同样的心思,凭什么是你外祖父,你过继个儿子就想让他当郡王?
所有郡王和王爷全是投对胎。皇帝认为葛通没有相等功劳,萧观认为葛通痴心妄想,小儿本性贪婪。
王爵里面分一杯吃吃,哪有想想那么简单?
萧观对付葛通的主意都不用想,眼皮不眨就是一个。他在分派明年战役时,压根儿没有葛通的份儿。
没有功劳,你葛通这辈子只能是个将军。你儿子想当郡王,等他长大自己慢慢的混,混不到手,梁山王表示爱莫能助。
这样的安排皇帝都赞成,把葛通狠狠敲打一回也不错。但陈留郡王跳出来反对,萧观把葛通划到长平郡王帐下,陈留郡王强行把他留下。长平郡王争不过陈留郡王,也就没有办法。
萧观不给葛通仗打,陈留郡王不买王爷帐。
这就随后,萧观指责陈留郡王的折子也到京中。王爷的意思在字里行间要皇帝下圣旨斥责陈留郡王,但皇帝收到这样的奏折,却微微地笑了。
按民间说法,陈留郡王是他的亲家。东安、靖和、定边三个人死去,名将当数陈留郡王为第一。
他要是不这时候跳出争,皇帝都认为他不聪明。
陈留帮葛通没有助长他的意思,就是时机已经成熟,他要和梁山王争兵权。不过是借着葛通说话。
皇帝留中没发,让他们互相不和去吧,还是那句话,他们要是关系好得蜜里调油,皇帝可以睡不着觉。
他只就萧观明年要打的仗,叫来大学士、袁训和户部尚书商议。
现在对上马浦的话,柳至办案,也要有人监视才行。这就显出鲁豫是再合适不过,他不强干,却有忠心。
这能反复验证鲁豫的忠心,又能让他跟着柳至学着点儿,还能从另一个角度看看柳至心思。
皇帝点了一点头,对马浦说了个好字。
马浦得到鼓励似的,很想得寸进尺,谢过皇帝认可他的上谏,再说下一件。
“皇上,最近娘娘颇受非议,袁加寿年纪小小,倒是贤德名声出去。以臣来看,这小小的孩子尚且需要教导,不能由着性子行事。”
皇帝把面色一拉,淡淡回他一句:“卿是在非议太上皇和太后?”加寿是太后养着,她不好,就离太后不远。
马浦喏喏不敢再说,退出来后,暗想自己这个试探还不错。果然一说到太后皇上就要翻脸。
皇上这护短是护定了,为臣子的也就更打量定了。不能容太后强压后宫,也不能容忠毅侯强压朝臣。
走出来见魏行,把话对他说一遍,魏行也说不着急。两个人都知道权臣之路不是几年就能铺就,先回刑部去告诉鲁豫,把马浦带出来的圣旨宣给他。
鲁豫难免欣欣然得意,认为他见识比别人高。又对柳至生出鄙视,你家娘娘让太后黑一把,你也看不出来吗?
柳至怎么看他怎么才是个傻子,他刚从太后宫里出来,让妻子自己回家,赶回来看个热闹,看看一个丞相,一个傻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见还有些门道,把鲁豫横插一杠子进来,柳至和冷捕头索性把林允文交给鲁大人,让新官上任威风一回
两个人走到刑部后院子里鬼鬼祟祟。
冷捕头干咳一声,小声道:“你说,他们中间哪一个和姓林的有联系?”
柳至扑哧一乐道:“就你最精明。”
冷捕头耸耸肩膀:“这不是明摆的?亏得鲁大人还满面的得意相。我要是他,我一头钻阴沟里也不出来趟这混水。
柳至忍住笑的时候,才回答他,若有所思:“是啊,这林的是钦犯,他们也跑来说留人。跟他们没半点儿关系,也不是有确实的证据,他们掺和进来,不会不是白来的。”
“这样倒好,”冷捕头装出冷笑,干搓着手扮焦急:“我正愁姓林的不是大鱼,这就引出大鱼。”
把手指一个一个伸出来数:“鲁驸马,草包,这是你说的!不必提他。马丞相,呆板,咱们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说来,只有他身边那个魏行不是好东西。”
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两个人微微的笑了。事出古怪必有妖,肯定有一个人要救林允文,他和林允文要想来另有勾当。
柳至心里也认可,但故意打岔:“还有林公孙你没有说?”冷捕头不屑一顾:“这等卖友求荣的小人,没有骨气没有原则,更上不得台盘。”
抬眼望天,踌躇满志的模样:“我就要老了,”
柳至哈地笑出来,骂道:“你还能祸害你家老婆,你老个屁!”
“就要,我说就要!”冷捕头不耐烦上来,把柳至的话撵回来,再接着唏嘘他的:“家里有孩子,总得给儿孙们留下几个铜板,这一回钓出大鱼来,功劳归你,赏赐归我。”
柳至斜眼他:“不想着升官么?我一直奇怪,你花用上不乱,存那么钱养到曾孙子那一代不成?”
“我要是能活到养曾孙子,朝里不知多出来几许人恨我。”冷捕头吐舌头一笑:“我活个差不多就行了,把这出子草包呆子加坏蛋看完,想来也要几年的光景,到那时候,我回家养老。你,记得以前说过的什么情分什么兄弟的,没事儿多送钱给我。”
柳至对他呸一大口,说着胡扯,对前面看看:“那草包应该威风得差不多,走吧,我们去看看他下一步怎么打算。”
走开一步,冷捕头又叫住他。面上犹豫不定,轻声问:“小柳你说,他们闹来闹去,要是真的把真相闹出来?”
冷捕头想惹恼太后,别把咱们也带进去。
柳至才往太后面前买过好,而且对这话的后果表示乐见。仰面无声地笑一声,口吻风凉:“那我才喜欢呢,我等着看小袁斗草包。”
把冷捕头提醒,也失笑:“是啊,我把他忘记。”兴头上来:“走走,咱们去看今天还有热闹,你说得对,闹得凶,那一个大将军大侯爷的他能答应?”
柳至满面笑容的期待状:“日子,是颇不寂寞的。”
两个人去到前面,见鲁豫沉着面庞,好似他没有插手以前,柳至和冷捕头一直是胡闹。
“这等大案,二位大人太草草了!”
柳至对冷捕头斜个眼角,冷捕头摆出最委琐的笑。一起拱手把鲁豫下面的话堵住:“那以后就有劳鲁大人了。”
鲁豫本来以为和他们有嘴仗打,见他们这样说,心里准备的话扑个了空。正不自在,见他们往外就走,像这就丢下不管。
鲁大人急了:“哎哎,你们去哪里?”
柳至瞅瞅冷捕头:“你去哪里?”冷捕头对他瞪瞪眼:“我当差去,敢情大人你当我手上就这一个案子?再说了,我就这一个案子,我也不属于你们刑部,我是太子府上当差,你柳大人把我借过来的,我得办正事儿去。”
一溜烟扬长而去。
柳至带着一脸让他气怔住,在他背后骂道:“好没道理!就你有正事,我没有吗?”对鲁豫一本正经:“我手上也不只这一个案子,我得走了,刚出公差几天,这个累,幸好有鲁大人接手,以后烦请大人多多操劳,我忙别的去。”
一抬腿也没了影子。
鲁豫傻着眼,林公孙过来恭喜他:“恭喜驸马爷,他们这是闻风而躲。见大人您管,他们吓得不敢管了。”
鲁豫是有些草包没历练,但不是全傻。自语道:“不会吧,他们哪一个会怕我呢?”
林公孙解释:“您有圣旨不是?”
把鲁豫说得欢欢喜喜,点头道:“也是,他们怕的应该是皇上的旨意。”这就信心满满,让人把林允文带下去,又很肯卖力,回自己公事房,让人取出这案子的卷宗和口供,细细的看到天黑,还不肯走,难得有个大案子到他手上,挑灯又看到二更后,眼睛酸涩得不行,才上马回家。
更鼓打在二更一刻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忠毅侯府角门驶出,马车前面坐着两个人,黑色雪衣风帽压眉,一个人手里有个马鞭子,另一个人抱臂不动。
车东拐西弯,在一处普通宅院里停下。周光从院内走出,又是惊又是喜。把院门开得大大的,见还能进马车,带着懊恼:“我应该把院门拆了。”
抱着手臂的人跳下车,抬起面庞,雪光照出他的面容。紧抿嘴唇透着刚毅,眸光犀利有若雪峰,是忠毅侯袁训。
说着:“不进也罢。”向车上扶下一个人,紫貂雪衣围住有些显怀的身子,冬衣看上去臃肿。低垂面庞,也能看出是侯夫人宝珠。
“二爷到了,”院内立即走出十几个人,见到宝珠出现,还没有见到正脸儿,也都激动起来。
宝珠心头一暖,又是一震。
说也奇怪,她是宅门里长大的闺秀,丈夫侯爵,她是富贵丛中。但有时候会挂念这些市井之徒,听到他们不成腔调,或粗鲁或透着撒野的话语,感觉上先有了亲切。
手扶一扶风帽,抬到额头上,这就更好的打量面前的人。见他们一张一张没有修饰过的面庞,肌肤粗糙,气质也不温文,但面容上全有着久而不见家人的挂念,宝珠湿了眼眶。
抬一抬手:“屋里说话。”一手扶着袁训,另一边走着丫头红荷。周光等人留着不动,直等到宝珠进去,他们陆续而入。
就是袁训也是稀罕的,而且又有得意。
看看自己家的小宝,和他们没打交道多久。但这些人就有些规矩,也算难得。
周光是主人,他的老婆在房里招待。倒有些利落,给宝珠送茶水:“二爷,热,您暖手吧,小心别烫到。知道二爷不能用茶,这是熬的红枣茶。”
给袁训送上的也是同样,讪讪陪笑:“家里没有好茶叶,拿出来怕笑话了。”
袁训也接了。
给来的人,是大粗茶,能闻到那粗旷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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