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姑娘,这怎么是爹骗人呢。时间事情莫不如此,有能力有本事的,到头逃不出那四句话来,为……”
不等李远说完,十月已经顺口接了出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唉!”
叹气之余,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父女两你一言我一语打得热闹,旁边母亲张氏掩口笑起来,她说李远:“这能怪谁?做文章的时候一本正经,济世为民的。说起故事来就没边了。你现在晓得说错了?从前要是一直规规矩矩讲《女则》《女律》,丫头怕是跟你顶撞都不会。”
“诶,”李远争辩,“那东西可不能学死了。姑娘不跟你说话了那一家人有什么意思。何况这也不是顶撞,只是闲聊。凡留心处皆有学问。跟姑娘聊天聊得多了未免没有进益。”
张氏愈笑:“你可得了吧。进益。听着很上进的。这么大学问一人,给姑娘取名字怎么取得这么潦草?她出生的时候那年刚降下第一场霜。我心想好歹有个‘初霜’保底吧,其他就任你这么位大翰林随便发挥。你倒好,上来就按那月份取了十月。我生产那年,家里远方亲戚刚好路过京师顺道来看我。她问我怎么按月份取名,不干脆跟乡下老家一样把闺女叫个花儿蝶儿的!”
此言一出,一家人都笑出来。
张氏笑完,又数落起夫君:“姑娘家差不多就可以了。你也知道她没法子跟你一样去考功名,故事该怎么讲怎么讲就是,怎么现在偏偏加了这么多说教?那还不如从小就让我带着她学学女工,茶道,插花,以后也好侍奉夫君。”
这下李远还没说什么,十月先争辩起来:“母亲,孩儿不喜欢什么茶道、插花,更不喜欢拿针捏线的!”
张氏不慌不忙,问:“那你将来不想好好侍奉你的夫君啦?”
十月一愣,脸便红了。
这话张氏从前也问过。只不过那时候十月年小,还不知道这话的意思。但现在十月渐渐大了起来。其实这里面也有那些传奇故事的功劳。传奇嘛,大都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活着就图一个尽兴恣肆。在这种情感的熏陶下,十月不知不觉就长大了。
十月长大了,这个过程是悄悄的、隐秘的,却也是奔放的、自由的。
就比如说那天跟父亲辩论完,她得出一个结论:父亲的故事已经讲完,再不能给她更多。再往下讲,就是学规矩的那套了。
因此,长大了的十月开始往外面跑,开始到外面去听故事。京师重地、天子脚下,书商都很正经,乱七八糟的东西轻易不敢出来卖。传奇志怪倒是有,但普遍增删,以免“有碍观瞻”。茶馆里说书的亦复如是,刚要讲到兴头上,惊堂木一拍,说书人就要拉回来点儿。十月觉得无聊,就跑得更远些。
京师乃四方辐辏之地、万民向心之所,南来北往,人群繁杂。人多的地方故事就多。十月在外面野了段日子,居然也野出了些门路。京师内的茶馆她是不乐意去了,但京师外面还有广阔天地。
于是,十月只要有空,就会往京师外面来。城墙根下,官道路旁,人来人往的所在,总少不了几间茶铺。茶铺子里面偶尔有说书的,偶尔有演傀儡戏的,就算这两者都无,南来北往的客商也会交流各地的传说、怪事。在这些志怪的帮助下,一杯清茶也能喝得别有滋味。
而十月自己的故事,也是从这茶铺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