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山庄听起来名字挺质朴,但的的确确是一处野庄。
让犯人和贱籍来开垦荒地、组织农庄,是朝廷一项传统的政策。后来因为边境吃紧,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更容易被发配充军,所以开垦野庄的任务就交给了女犯的人手中。平林山庄顾名思义,是密林之中开垦出来的一片平地。周围密林遍布,野兽横行,缺乏山林生活的人很容易迷路,更遑论出逃。对于关押十月这样类似囚犯而不是囚犯的人,再合适不过。
野庄的生活很苦,一切都得靠自己。十月一清早就要出来劳作,直到深夜方休。打水、劈柴、炊造、筑篱、清理林地、排干沼泽、喂鸡喂鸭、缝补织网……甚至最初连居住的屋舍都破破烂烂,还是十月以及其他女奴们自己找材料修补的。
十月好歹也是官家女子出身,家务是不常做的,何况这种苦力。十月一双柔嫩的肩膀日渐僵硬,细嫩的手上布满伤口,长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茧子。十月有时候在溪流边洗脸,会被水中的倒影吓得一怔。水中的面孔仿佛沉淀了太多的苦楚,已经全然不是她记忆中自己的模样。
才来野庄为奴不过三年,十月仿佛增了十岁。不过她每每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变老,而是长大。
十月成长了。野庄的生活固然辛苦,但还远远到不了打倒她的地步。毕竟她见识过真正的地狱——被人构陷,受尽折辱,家破人亡。直到现在,她甚至都不知道母亲现在身在何处。这种日夜煎熬的心灵之苦,样样都远甚于身体上的辛劳。
三年来,十月没有一天忘掉这种仇恨。她的心早已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结起了厚厚的痂。
她已经能够在仇恨面前保持平静——平静地寻求复仇。
野庄四维都是密林,在三年前的十月看来,这里是远离人世的孤岛,自己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但现在的她并不担心密林,她需要思考的是逃出去之后怎么办。她要想办法回到京师,想办法接近自己的仇人,想办法恢复正义。
她现在能够自立,能够存活,但是复仇,她还需要更大的能力。
来野庄的第三年时,野庄跟别处的某间庄子搞了次合并。合并而来的庄子也是这种“关押”女奴的庄子。那个庄子的土地开垦完毕,已经被赏给了当地的员外。而庄子上的人员并不被收留,他们还需要去别处开垦更多的田地。
因此,那个庄子上的人被自然而然地迁来了这个林中野庄。
其中大部分人都留在了庄上,只有一小部分女奴,被发配来了十月这里。
因为十月开垦的这块地,是一块小小的林中平地。距离野庄本体有一段距离。
如果说一个奴隶被发配在野庄已经是一种流放。那么被发配到十月这里,便是流放之后的再度流放。
一群女奴,叽叽喳喳地,来到了十月这里。
在此前两年中,十月见到的各种动物比人都多。这块开垦地上常年工作的不会超过三个女奴。到最近这一个月更是只剩了十月一个。可现在这些新女奴一来,就挤了。
这些新来的女奴们,显然已经完全适应作为奴隶的生活。对一切驾轻就熟,完全没有恶劣条件下的任何娇气。说实话,开垦生活也就苦点累点儿,衣食还不至于匮乏,所以倒也不是不能安之若素。
尤其这些新来的女人,其中许多为奴的时间比十月还长。既然生活无法反抗,就干脆躺平了承受。
她们的到来让十月有些措手不及。一同来到的还有原来庄子的主人。现在这位主人成了野庄的新主人,他带来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了新垦地的新势力。十月反而成了少数派。
一切看起来都有种反客为主的意味。
新女奴们到来之后,新垦地上的一切都要重新布置。十月没有了独立的生活,对于地界上的事情也没了话语权和主动权。她现在成为了被指挥和分配的对象。她们要她做什么,她就应该做什么。
十月无所谓。
既然都是为奴的,那么做什么事情、处什么地位,对她来说没有两样。奴隶之间并没有十分深厚的友谊,因为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想尽办法出去。先前的女奴们,有的委身于之前的庄主,有的则自愿远嫁边境的军人。有的罪行轻一些的,可以跟附近村庄的农人成婚。只有十月,她怀着隐忍的目标,咬紧牙关地活着。
所以她不在乎这里的社交关系,不在乎什么人情世故。上头怎么安排她,她就怎么承受。
而且,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人少安静,人多热闹。这都是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