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早,胡人不过中原年的,外面热热闹闹,胡人的坊区里终究少了几分年味儿。不过节日气氛虽淡,可十月的日子却比从前又好了许多。在这里,她再不必像先前野庄为奴时那般辛劳无休。吃穿用度上面,慕峤也没有把她当一般下人看待。
新年一过,冰雪就开始消融。入京的运河浮冰散碎,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开了河。这就是慕峤所说的“货物入关”的日子。
慕峤在外多有商贸,非但进口北国的毛皮,西域的珠宝,甚至还有南方的丝绸、茶叶、陶瓷器等等。对于帝国来说,许给慕峤的是一种双方收益的特权,他赚到了钱,养活了赤胡部的百姓,也为帝国沟通了有无,促进了流通。
而本次就是从南方进了一批货物来,从位于城南的运河过钞关。
上次夜宴请那位内监的意义,由此体现了出来。
这天一早,慕峤便给了十月一匹马:“到日子了,跟我们出去逛逛。”
十月以为是说出去狩猎,但一听是去钞关:“关钞也要我跟着去么?”
“是。”
慕峤回答得很简短,身边的人除了几个随扈,还有其他许多本坊的胡人。这一行足有二十多号,人手一匹马,去关钞接货需要这阵势吗?
十月见状有几分狐疑,但还是骑在了马上。这段时间在胡人的坊区里住着,她算是对这种生物有了更多的了解。在中原,女性骑马是很少的,遑论京师贵女。但对于胡人来说,骑马不分性别和年龄,简直跟喝水吃饭差不多。
运河关钞在城东南,他们在城西南。这段距离如果是走或者坐马车,没有一个时辰也难到,但现在他们快马加鞭,捡了一条没什么人的道路,两刻钟也就到了。运河关钞是开在城墙上的一个小小水门,船只从这水门里一艘一艘地进入,满载着货物,以及疲惫的商旅。
慕峤这次的货报关是布匹。入关最主要的,就是让官兵查验货物与报单是否一致。负责查验的是关钞的一个官兵。慕峤站在码头之上,没有下马。但是十月还是看见,在关钞水门的阴影里,有个穿内府服饰的小太监。
慕峤对其微微点头。
小太监回以颔首。
十月心领神会,心想这应该就是上次夜宴那位内监的手下。慕峤这批货打点完毕,看来很快就能验收。
那负责查验的官兵几条船都上去看了看,不一会儿就出来。结论是舱中货物,的确是南国布匹无疑。他走到一边,拿起纸笔,收讫慕峤一个手下交奉的钞银,正准备发验文书,结果就这时候,旁边岸上忽然有人大声喊起来:“嘿,他这货不对!”
叫喊的这人说的是中原话,却带着十分浓重的腔调。十月循声望去,看见了个相貌迥异于中原人的家伙。
“混蛋!”慕峤这边的胡人立即有人呵斥回去,“当官的都说了没事,你胡说八道!”
负责核验的官兵也瞪向那人:“哪里来的刁民,散开!”
“你们看呐!这批赤胡人撒谎啦!说是布匹,布匹有这么沉的?这一船布能装多少?吃水这么深!有问题!有问题!”
没想到这人非但不惧,还叫得愈发大声。而且他还不是孤身一人,这一嗓子喊出来,他身边的其他人也跟着用口音浓重的中原话叫嚷:“有问题!有问题!”
这些生乱的人也是胡人。只是他们肤色更白,好似冬日落雪,又好似山间白垩。十月知道,那些就是所谓的白胡部了。
白胡、赤胡,虽然都是草原胡人,彼此却也有竞争甚至战争。在白胡看来,赤胡跟中原勾结,是草原的叛徒。而在赤胡看来,意欲吞并自己的白胡人和中原人一样危险,需要提防。
至于在京师之中,由于赤胡多部叛降中原,所以获得了直接四海贩货的特权。白胡人虽然也能从商,却不能超出京师的范围之外。
所以,现在关钞之上出现这一幕,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白胡宁愿从中原人手里进货,也不会跟赤胡做买卖。而且,现在能给赤胡添点儿麻烦,那是最好不过。
因为有人生事,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好奇与围观。把守关钞的官兵一看弹压不住,里头坐镇的文官也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