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眼眶瞬间红了,原来她的杀父仇人并非明正,亦非陈平洛,原来即便是死谏一而是这位九五之尊。或许李远之死,对于明正来说也是个意外之喜。这个当时权倾朝野的丞相,也没想过弄死翰林的大学士居然会如此简单。
十月怒气已极,泪水从眼眶滚滚而落。她从慕峤的手中抢过那把刀来,指着皇帝。
皇帝的脸上平静如水。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因为这口气太过绵长,以至于他虚弱的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朕否定了自己应该否定的,承认了自己应该承认的。朕没有骗你们两个。好了,选择权在你们的手上,朕的性命就交给你们了。”
对于慕峤和十月来说,皇帝都是不折不扣的仇人。只是,事情来到了这一步,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十月的刀悬在半空,迟迟不能落下。
他们杀死了皇帝,外面有的是禁军等着他们。
皇帝死了,他们也得死。死倒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其他仇人,会就此白白放过。
他俩死在这里,只会便宜明正和陈平洛。
十月缓缓将刀放下。
慕峤满面疑虑,对于皇帝所说的事情,他是将信将疑的。天下至高的权力,万民俯首的对象,要说一个人在这种诱惑面前不动心,他可不会相信。
“你说不是你想当皇帝,是礼亲王想当。可是你后来又处置了礼亲王。让他再也无法与你争位。这两者岂不矛盾?”
皇帝摇了摇头:“怎么会?朕虽然没有为君之心,但坐到了这个位子上总得以天下为重。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祖宗基业,倘若毁于朕手,朕九泉之下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礼亲王为了一己之私,贩卖粮草于关外,这类弹劾的奏章早就传到御前。只是因为他势大,且有边镇奥援,朕无法处理。正是因为朕登基之后无心朝政,日夜以修仙炼丹为消遣,以至于礼亲王祸乱社稷至厮。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当然得想办法拨乱反正。你们应该也知道,朕多年不曾上朝,但那年受降仪式,非但上朝,而且龙辇直接到了城外。那不但是一个信号,更是朕要亲自笼络陈震的开始——除掉那个施姓将军,扶正陈震,算是暂时绝去了朕那位皇弟的臂膀。之后的事情便更需雷霆。那些个言官清流,他们固然有他们的道德操守、祖宗成法,可惜在当时,朕要除掉礼亲王的苦心,又有几人能知?”
“哼,”慕峤听完,只是一声冷笑:“既然你顾念社稷,那么前些日子假冒我的那个,闹成那个模样,甚至打到了京师来,你又作何解释?”
“对,可你又是否知道,那个假冒的家伙带领的流民,都洗劫了哪里?”
“哪里?”
“丰州、成州、脂州。全天下,这三州内明正的门生故吏最多,给他塞钱送礼修祠的豪贵也最多。近年来参明正的本子不知凡几,基本都给明正截下。朕虽然不问,不表示朕一无所知。外有外朝,内有内府。朕这么多内监在各地监管盐、铁、丝绸、茶叶之类,要知道当地情况一点不难。丰、成、脂三州豪族势大,失地流民甚多,出问题是迟早的事。如若由朝廷开仓放粮、安置流民,那相当于朝廷帮这三州豪族解决了后患。朕虽然痛心子民,但这三州的叛乱一定不能插手。结果不出所料,流民所过,三州豪族去了十之七八。明正不知道给朕上了多少奏章,让朕调拨边镇雄兵帮忙镇压,朕始终不允。朕非但不允,还给陈震那边下令要求其严守边境,以免草原生变,与关内叛乱遥相呼应。直到这三州被洗劫完毕,朕才下令抽调边镇雄兵来京师外布防。没想到那个叛军匪首洗劫三州之后野心膨胀,直接打到了京师来,也算免去了朕的一桩麻烦。”
“麻烦?”十月摇头,“说得真是轻巧。流民失所,乞活不成只能造反。有多少人死于这场兵燹?即便京师之内,都有数千人流离失所!”
皇帝点点头:“驭民之术,甚是脏浊。但此小恶是为大善。”
“小恶?”慕峤咬牙切齿。
皇帝叹息:“朕知道,朕不管怎么解释,这社稷动荡,终究是朕的罪责。但你们也要清楚,天下至于今日,非一日之寒。先帝之时便已积弊。内有豪贵兼并,外有夷狄相逼,国用日蹙,朕本非治国之材,被迫坐上了这个位子。朕已经尽力。何况,既然你们不满意朕,你们何不帮朕?”
“帮你?”慕峤警惕道,“怎么帮?”
“你们不也跟明正有仇么?他虽为丞相,实为国贼。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扳倒礼亲王,朕又何曾要让掌握如今的赫赫权势。不过盛极必衰,朕抬举陈震,朝中也并非无人可以治他。”
“哼。”十月冷笑,“让臣子恶斗,自己端坐着看好戏。真不愧是厚黑第一的驭下之术。”
“不错,但他们把持朝政多年。这等心术,是朕仅有的武器。”
十月和慕峤俱是沉默。皇帝所言居然可以自洽,
但我们怎么可以相信你?你现在温言温语,谁知道等你喊来禁军,又会把我们怎么样?
“这个简单。”皇帝看了看地上那些散落的福寿膏,“用这东西,你们就可以跟地上这个尸体一样控制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