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和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宫中,更惹得六宫羡煞,一时之间无比风华,永寿宫亦成了门槛踏破之地。皇帝与太后也极关心舒和这一胎,永寿宫内一应器物都得选最好的,还得经过皇帝亲自过目再经依月一道手才能送进永寿宫使用。因为连着几日舒和胎动频繁,食不下咽,所以连小厨房的厨子都换了几波,且安排了太医院的太医轮班值守永寿宫中,以保龙胎平安。
连闭门启祥宫的宸妃亦叹然:“都说旖妃有好福气,恩宠子嗣都不缺了,能好好保着这个孩子才真的是有福气。”
然而这些话,也只能是启祥宫内说说,门庭冷落之地的话是怎么也传不到舒和耳中去的。
到了二月二龙抬头之后,舒和因被皇帝再三叮嘱要安心养胎,而皇后又抽不开身,所以六宫之事便由太后略略照应。
依月一早便喜气洋洋地来到永寿宫,见了舒和也顾不得请安便握着她的手道:“本是约着要和毓嫔一块来的,她昨夜打了被子染了些风寒就不敢来了。姐姐,今儿可觉得比昨日好些了?”
舒和忙起身迎她,却被依月连连示意坐下,舒和笑靥如花:“好些了,皇后娘娘照顾常常在罢了咱们的晨昏定省请安,所幸倒落得个自在。毓嫔有大碍么?”
“我瞧过了,不大碍事。”依月让裕露递来诊脉的器物,放在案上,小心翼翼地把起舒和藕断似的手腕,十分认真道:“每日要来给姐姐请一次平安脉,是绝对不能落下的。”舒和任由她打理,依月垂着眼睛仔细诊脉,旋即笑道:“姐姐胎象平稳,不过姐姐还是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舒和就着依月的话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嘴角洋溢着如红杏出墙止不住般的喜悦,她忍不住笑道:“如今都满了两个月了,胎象也已经平稳,哪里就这么矫情了?负责我的冯太医医术高明,且我去查过底细,是干净的。”她看着依月,是心中的感动:“依月,你着实不必这么上心的。”
依月有些不满,皱着眉道:“姐姐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不上心呢?一想到常常在怀着那个孩子那样艰难,我就害怕。”
舒和摸摸依月的脑袋,凑在她耳边娇媚一笑:“皇上格外喜欢你,上个月翻你牌子的次数也不少,你得抓紧着。”
依月红了脸,便道:“这种事哪里是能急得来的?我倒真是想生下个孩子与姐姐的孩子作伴呢。不过我自己也在调理着,身子好全了便能有了。”她摸摸舒和的肚子,满意地笑道:“才两个月,还不显怀。得到四五个月的时候,看肚子到底是尖的还是圆的才能猜到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姐姐每日吃着那么多辣,怕是个公主吧。”
舒和浅然一笑:“是男是女都好,如果是男孩,他将来一定是满洲最厉害的巴图鲁,如果是女孩,我得教她琴棋书画还有习字,让她成为皇上最骄傲的公主。”
依月满眼羡慕:“不管是男是女,皇上都会喜欢。只是以后姐姐的孩子出生了,可不许叫我恒娘娘,叫姨娘才好。”
舒和捡了案上一块辣子糕吃了,觉得十分爽口:“这自然是好的。我的孩子能有你这么个细心周到姨娘也是他的福分,那可说好了,万万不许赖账。”
说着,舒和眉间便浮起几分迷惑:“说起常常在,也实在是可怜劲儿的,都怀了四个月了,却一个月比一个月虚,连起身都起不来了。听说她还加重了安胎药的剂量,可越喝越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依月亦是不解:“我看过常常在的饮食和用具,都没什么不妥当的,可看她那个样子,分明就跟中毒了一般,皇上也急得三天两头就往永和宫跑。”
心霈进来回禀道:“小主儿,内务府的人又来了。”
舒和通传后,那总管太监窦德贵便笑着一张老脸,满脸油腻且喜滋滋地进来。
舒和一贯不喜他做事贼油,还听闻他总是向永和宫揩油水,便也没多热情,淡淡道:“窦公公倒是清闲啊,成日里往永寿宫跑,没得还叫旁人以为永寿宫有什么绝色小妮子勾了公公的魂呢。”
窦德贵咧着嘴笑道:“哪里哪里,旖妃娘娘就爱和奴才说笑。”
舒和低下头,也不正眼看他,不屑道:“你可别往自己身上贴光了,本宫才不喜欢跟你说笑。说吧,又有什么事。”
“伊犁将军进贡了一匣上等的和田白玉,皇上特意命造办处砌了一对玉如意出来,用来安寝格外温润生暖,皇上惦记着旖妃娘娘,奴才这不忙赶着给旖妃娘娘送来了么。”
舒和眼皮抬了抬,淡淡道:“昨儿太后送来一对黄玉如意,今儿皇上又送来和田玉如意,本宫一时也用不上。”她吩咐道:“心霈,拿去库房收着吧。”
窦德贵打了个千儿便告退下去,依月坐在旁边看着,觉得十分好笑:“窦德贵的话虽油,可也都是实话,皇上格外器重姐姐,如今宫中姐姐位高权重,又怀着龙裔,您实在不必跟窦公公过不去。”
舒和理直气壮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跟红顶白的样儿,我若热脸对着他,没得叫他觉得太得意了。”
依月拍拍舒和的手:“这偌大的紫禁城,跟红顶白的不止他窦德贵一个,姐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得罪了他,日后或许有用处的。”
常瑞突然一脸惊恐,十分慌张的连滚带爬进来:“小主儿,小主儿,恒小主儿,大事不好了。”
舒和蹙眉道:“你别急,起来好好回话。”
常瑞揩了一把汗:“小主儿,一刻前常常在胎动发作,腹痛难耐,便宣了太医也叫了产婆过去,谁知还没来得及到永和宫,常常在就已经……就已经殁了,皇后娘娘吓得当场晕厥,永和宫一时间没人做主了。”
舒和听得“殁了”二字,面部狰狞扭曲,如不可置信一般,她霍地站起身,险些一踉跄,幸而依月忙扶稳自己,舒和与依月对视一眼,勉强镇定道:“皇上知道了么?”
“皇上已经知道了,正在去永和宫的路上。”
依月亦是震惊,还是平静下来斥责常瑞道:“你这副脸色叫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永和宫的事跟永寿宫有关呢。”
舒和的眼神一时空洞无神,她焦急道:“依月,皇上一定伤心坏了,咱们赶紧去永和宫。”
一进永和宫,依月先径直进了常常在的偏殿,舒和感到周遭氛围格外沉凝,空气也仿佛滞留不动,如一潭死水一般,她踌躇地立在院中,瞥见正殿里半抹明黄,她知道是皇帝。舒和亦听到旁边有个女声安慰:“皇上切勿伤心坏了身子,千秋鼎盛,祖宗福泽庇佑,您还会有更多孩子的。
舒和进入偏殿,见一群太医和接生嬷嬷手忙脚乱。那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女子,舒和还能看到她额上的热汗润湿了发丝,她的脸煞白煞白的,嘴唇干枯的可怖难言,生息无存。
舒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状况,不由得害怕起来,一时怔怔地立在那不知进退。依月忙道:“姐姐怀着身子,见不得这样的场面。而且接生姥姥要把常常在腹中的龙胎取出来,查验是否真的是中毒所致。”
依月搀扶着舒和静静地走出来,拐角进入正殿内,皇上手掌着半边脸撑在桌子上,十分苦闷。她听得得到皇帝的啜泣声亦看得到他嘴角不平稳的抽搐。皇帝似乎未察觉到她的到来,倒是立在一旁的毓嫔和恩贵嫔见她来了,亦是脸色沉闷,眉头紧锁。
“皇上。”舒和淡淡地唤了一声,是轻微的试探。
皇帝抬头,看着舒和也是满面愁容,脸色瞬间变得温沉起来,亦不知说什么。
舒和见皇帝眼睛噙着的泪,他眼神的温沉是失望与心痛交杂在一起,他满怀希冀地看着舒和,仿佛在寻求一方温暖的落脚之地。舒和亦明白,他虽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可也不过是一个二十一岁的父亲。
舒和走近一步,眼角泛着的泪水便多一些,她酸涩道:“皇上还年轻,会再有孩子的。”
皇帝抬头看着舒和,眼底满是血丝,他哽咽道:“这是朕登基以后的第一个孩子,为什么会保不住,为什么就这么没了。”
恩贵嫔惆怅道:“皇上节哀,再不济您还有旻昐和颖玥,他们都会好好孝敬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