懽贵人扶了扶鬓边晃动的流苏,有些惶惶:“臣妾方才冷眼瞧着听着,觉得她们不像是好相处的,旖妃娘娘您与她们也有些龃龉吧。”
舒和沉吟片刻,缓缓道:“身在六宫,与其纠缠其中也在所难免。看懽贵人的样子似是不想搅入这纷争之中,可是贵人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要独善其身怕也难的。”
懽贵人不安道:“阿玛叫嫔妾进宫,说只有嫔妾进宫了才能成为赫舍里部更大的助益。可嫔妾虽不想一辈子寂寞深宫,可也不想太过惹眼,招来祸害。”
皇后懵懵懂懂,不解道:“懽贵人你别怕,若有什么委屈或者不周到的,你只管来慈宁宫找本宫告诉本宫就是。”
舒和又道:“你身后是赫舍里大族,皇上必不会让你寂寞深宫,可在这宫里若想青云直上,恩宠不断倒也是难的。所以懽贵人,入了俗世便得以俗心对待,你平日还是得谨言慎行。”
懽贵人试探地问道:“臣妾也听闻了常贵人一事,皇后娘娘和旖妃娘娘怀着皇嗣难道不怕吗?”
皇后拍拍懽贵人的背,亲热地笑着道:“那怀上皇嗣就是好福气的,就算再疼再累也要咬着牙生下来,懽贵人你加紧些也会怀上皇嗣的。”
舒和嗔怪地看了皇后一眼,便道:“怕也无用,既入了宫便要做好这个准备。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本宫觉得这人心虽然不纯善,但也不至于那么险恶。你日后若有皇子,皇后顾着就行了。”
懽贵人似懂非懂,笑着谢道:“多谢皇后娘娘与旖妃姐姐教诲,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还得劳烦两位。”
舒和抬起手掌,镏金玳瑁镶绿松石护甲微翘,叮嘱道:“延禧宫与你同住的那位她若是时时来烦你,你不搭理她就是了,她的话也不必太当真。”
空中的云淡淡的,清风一吹便散去几朵。
惠子漫步在西六宫的甬道上,叹道:“旖妃和皇后接连有孕,本宫这肚子也不争气啊。”
石原扶着她道:“小主儿是要抓紧些,不过奴婢看您服了那方子以后的确气色好许多了。你一定会怀上皇嗣的。”
惠子自嘲地笑了笑:“东瀛的这个时候樱花已经烂漫富士山了吧。哎,要急着与一个对我来说毫无相关的人生下孩子,在这宫里还得处心积虑费心费神地想着,一步算一步,真是可笑至极啊。”
石原忙道:“您嫁来这大清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小主儿得时时刻刻记着自己叫山本惠子而非叫山本裕奈美。”
惠子停下脚步,仰首望着这四四方方的天:“裕奈美早就已经随那场谋乱死去了,如今山本惠子不过是一举行尸走肉而已。若不是还有母皇需要我保护,我早就不愿意在留在这个虚假的世上。”
“小主儿别叹气了,您现在该想想如何应对旖妃与皇后,奴婢今日取了密函来看,幕府的人又在催促您了。”
“催催催!就知道催!”惠子恼怒道:“皇后是大清国母,旖妃是皇上最钟情的人,皇上和太后都重视得不得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们要是想让我早点蹦跶,就尽管催!”
石原亦无可奈何,只得道:“小主儿可千万别怒,您的母皇还在她们手里呢。”
惠子几欲哭出来:“你回密函告诉他们,这一次本宫确实是无能为力,不过你让他们放心,本宫一定会尽早怀上皇嗣。”
这日子便如一页纸,转瞬便翻了过去。如白驹过隙一般,很快就到了嘉熹元年的四月。连着数日亦是惊雷不断,大雨不停。御花园内的春花也渐渐开尽,紫禁城的宫人们悉数换上了象征春日里生机蓬勃的绿色宫装,执着伞疑惑穿着蓑衣斗笠行走在甬道上,倒为这寡绿的时节里添了一抹生动的颜色。
慈宁宫自是不用说的,而懽贵人还是一如既往得皇帝恩宠,封答应也因安分守纪,很快便复了恬常在的位分。如此一来,六宫倒也还安定和睦。舒和更在四下无人时与皇帝说了这些日子皇后的所为,又是如何引得六宫侧目。她娓娓道来,极尽谦卑,一力恳请皇帝多去看望皇后。所以,皇帝听进舒和的话以后,连皇后的恩宠也渐渐多了起来,不仅皇帝看望的次数多了,连平日一些日常的琐事也愿意与她分享。到了四月底,皇帝便亲自和皇后送了旻昐去尚书房念书。皇后高兴得什么似的,日日挺着肚子立在慈宁宫门口引颈盼望。
连太后亦开怀道:“到底日久见人心,皇帝总算肯对皇后上心了。”
这一日,因雨小了些,皇帝下了朝便赶来慈宁宫看望舒和。一进舒和的殿阁,皎露便迎上来道:“皇上,咱们小主儿陪太后去雨花阁礼佛去了。”
皇帝只得进了皇后的东配殿,皇后见皇帝到来,连忙端茶倒水的一一奉上,她脸色的喜色藏匿不住半分,红着脸笑道:“皇上昨儿也来,今儿也来,臣妾都不知道怎伺候皇上了。”她笑着训斥外头的太监道:“你们怎么当差的,皇上来了也不通传一声,本宫都没有接驾。”
皇帝也不意她会如此高兴,伸手想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来,皇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躲开了。皇帝带着薄薄的笑意,问道:“怎么?不愿意坐到朕的身边来?”
皇后当下红了脸,低着头支支吾吾道:“臣妾……臣妾没有,臣妾就是不好意思。”
皇帝再伸手一把揽过她坐在自己身边,温柔地笑道:“都成婚几年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皇后的手无处安放,只好拿着绢子紧紧攥着,她仿佛如第一次一般离这个心爱男子的胸膛这么近,她不敢再靠近,仿佛只要能够隐隐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便已满足。
皇后试探地抬起头看着皇帝,嘴角露出一丝甜美的笑意:“皇上……皇上从来没有这样对臣妾过,所以臣妾不好意思。”她又急忙摆手辩解:“皇上,臣妾只是不好意思,并不是不愿意,皇上恕罪。”
皇帝迫近她一点,柔声道:“那你高兴吗?”
皇后感动不已,也不知自己的喉头是酸楚还是甜腻,不知何时她已不自觉地流下几滴清泪,她忙擦干了露出笑容,一字字清晰地吐出:“臣妾高兴。”
皇帝用手抚去她眼帘下的泪痕,也有些愧悔:“这些年也怪朕不好,朕对你有些冷落了。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朕会好好补偿你。”
皇后忙摇头,眼泪又出来了:“皇上您都是对的。您待臣妾能有今日这般,是臣妾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臣妾不敢再奢望了。”
皇帝会心一笑,摸摸她的肚子:“你这肚子圆圆的,和旖妃一样,应该都是公主呢。”
皇后有些愧疚:“是臣妾的不是,若这胎是个公主,臣妾日后一定还会为皇上生下皇子。”
皇帝沙哑地笑道:“皇后这话就不中听了,公主有什么不好的?是男是女都是朕的好孩子,朕都会喜欢。”
皇后听皇帝声音愈发沙哑,忙递上热茶,关切道:“皇上定是觉得入了春贪凉,这四月里是最容易着凉的季节,皇上晚上批阅奏折的时候得多添件衣裳,也不能太晚了。”
皇帝喝了一口,慢慢道:“皇后别这么挂心,一点小风寒不碍事,不打紧不打紧。”
皇后急道:“怎么能不打紧呢?皇上您可不能这样轻纵了自己的身子,太后和臣妾都会担心的,要不臣妾帮您宣个太医来瞧瞧吧。”
皇帝忙拦住她,问道:“懽贵人与嫔妃们都还相处得好吧?”
皇后点点头:“懽贵人性子温柔识大体,与嫔妃们都何必和睦,皇上不用担心。”
“那就好,懽贵人是敦柱的女儿,又是朕登基以后纳的第一个满洲八旗权贵女子,务得用心对待。”皇帝温沉道:“你执掌凤印,旖妃又协理六宫,可如今你们都有孕在身,许多事情要是不方便打理的话就先放在一边,不用太急。”
皇后笑道:“臣妾如今才出四个月,身子还是吃得消的。再说有旖妃帮衬着,也不是太费力。”
皇帝赞许道:“旖妃聪明,许多事情你是可以与她一同斟酌。但不管如何,若是吃不消了,就要告诉皇额娘,好好养胎才是要紧的。”
皇后应应,顿了顿便问道:“眼看着就要入夏了,过了五月一进六月天便会炎热起来。皇上今年是否要安排六宫到圆明园去避暑?”
皇帝思忖片刻:“朕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你和旖妃有孕不能热着,但路途颠簸又舟车劳顿,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承受得住,到时候你与旖妃商议着,若是无碍,你便着手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