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成打了个千儿通传道:“皇上,懽贵人过来请安了。”
“让她进来吧。”
才一眨眼,便见一个婀娜女子蹁跹若蝶而入,如常行过礼,便含笑道:“臣妾听说旖妃娘娘备了一桌子好菜在养心殿,臣妾可否自讨没趣地来讨个饭?”
皇帝对着懽贵人满是温柔,拉过她的手细细抚摸,如抚摸一块极其珍视的白玉一般,关切道:“你有孕在身,外头大风大雪的来干什么?不过这是旖妃做东,得问问她愿不愿意了?”
舒和嗔笑道:“皇上倒是会把这个烫山芋丢给臣妾。懽贵人既然来了,就一起用膳吧。”
舒和见她一声胭脂红的蜀锦弹花芍药纹里裙,外头罩了袭浅蓝色雀金裘,隔着灵动雪光映衬下极是明艳动人,那份罕有的姿色,咄咄逼人的于此绽放。
懽贵人淡淡望了眼舒和,又望着皇帝带着半是半是柔情半是醋意的意味:“多谢旖妃娘娘。今日臣妾打扰了皇上与旖妃娘娘,明日一定在延禧宫备下酒菜给两位赔不是。”
皇帝见她楚楚的模样十分动人,便含笑夸赞道:“朕赏你的这身雀金裘你穿在身上很是好看!瞧这裁边上的织金灵鹫纹锦就极衬你的肤色。倒像是孔雀开屏一般。”
这雀金裘是这金线和朱红、水粉、宝蓝、浅蓝、月白、明黄、墨绿、果绿、中绿、蓝绿、浅绛、白等十二种彩绒纬丝与孔雀线合织而成,懽贵人本就清丽,穿在身上便愈发楚楚动人。
懽贵人自然笑的满面通红,打量着自己上下道:“皇上疼臣妾,臣妾知道。所以臣妾也格外挑了这罩子。人人都夸赞臣妾这雀金裘美丽,其实臣妾也觉得,皇上这么一说,倒真是在孔雀开屏呢。”
舒和打趣道:“孔雀开屏多是雄孔雀,皇上您这是夸懽贵人还是逗趣懽贵人啊?”
懽贵人回过神来,怨怼道:“若非旖妃娘娘告知,臣妾都不知道。皇上竟把臣妾比作公孔雀,真真是坏到骨子里了,险些要被皇上算计。”
舒和又道:“皇上这般取笑于人,要好好补偿懽贵人呢。”
皇帝特意吩咐着小太监添了两个炭盆,笑道:“说了这么多话,再不用膳菜就凉了。”
懽贵人笑得潋滟如碎萍一般:“旖妃娘娘说的是,皇上定要好好补偿臣妾。”
“好好好,是朕说错了话,你想要朕如何补偿你?”
懽贵人明艳的绛唇浅浅虽话语晃动:“皇上今日晚上要来延禧宫看臣妾,不许来晚了也不许走的早了。”
“朕答允你就是!”
懽贵人看着这一桌子辣菜,便觉得十分生津,注目道:“这一桌子菜都这么腥辣,怕是四川来的厨子做的吧。臣妾看着越发地饿了。”
舒和笑道:“的确是我宫里前些日子来的一个四川厨子,不过本宫瞧着他做菜也一般。”
皇帝夹了一筷子虎皮鱼吃了,问道:“怎么你也爱吃辣么?”
懽贵人点点头:“臣妾总惦记着辣味,又觉得延禧宫小厨房做的不够辣呢。”
舒和亦道:“看你这样子这么爱吃辣,倒和本宫怀公主的时候一样,怕不也是个公主吧?皇上刚才还说喜欢公主呢。”
懽贵人低下头羞涩道:“皇上,若是个公主你会不会不喜欢?”
“怎么会?朕的孩子朕都喜欢。”
懽贵人夹了一筷子鱼吃了,辣得眼泪直流,却赞不绝口道:“娘娘宫里这厨子就是好,这味儿够辣。”她连着吃了好些,用龙井漱了漱口,缓了缓道:“娘娘既然觉得这厨子做菜一般,不如拨了去嫔妾宫里怎么样?”
舒和温然道:“自然可以。左右颖琦小,也吃不惯辣。”
懽贵人谢过。皇帝又嘱咐舒和道:“再过十日便是皇额娘千秋了,皇后身子不好,这件事好得由你去操办,恒贵人也可以略略帮衬。”
“是,臣妾一定不负皇上嘱托。”
到了太后千秋哪日,便于乾清宫举行太后寿宴。这样的日子,自然是极其隆重热闹的,殿内丝竹声乐不断,随之的还有皇帝的七弟礼亲王,八弟纯郡王,十弟勋郡王,及各福晋侧福晋诰命夫人,连皇后都勉强支撑着身子来了。
歌舞升平作欢。皇后为首斟酒道:“臣妾等祝愿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如此一有表率,众嫔妃皆起身斟酒一如皇后所言。
倒是太后尤自说道:“旁的不要紧,你们的心意哀家都知道。为皇帝,为大清绵延子嗣才是头个的都明白了么?”
亦是由皇后率众嫔妃福身道:“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皇帝笑道:“皇额娘,今日的寿宴都是旖妃一手安排的,皇额娘可还满意么?”
太后赞许地看了眼舒和,慈霭道:“旖妃精明能干,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哀家没什么不满意的。”
舒和敬酒道:“原本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臣妾理应料理妥当,让太后见笑了。”
皇后无精打采地坐在太后身侧,面上虽扑着粉,可蜡黄瘦削的脸使着脂粉好像浮起来的一般。奈何皇后本是病体,颧骨高高突出,远远瞧着一身明黄色的吉服像是架在身上一般。
太后关切道:“皇后啊,这次寿宴本该是你安排,可你一直没精神旖妃这才帮忙。哀家知道你还在为三公主和你阿玛的事伤心,可你是中宫皇后,你若有所懈怠,底下的嫔妃难免更加松散。你若再这么萎靡不振,那便是你的不是了。”
皇后略为尴尬,睁大了眼睛却仍然神色无华:“让皇额娘操心是儿臣的过失,儿臣一定会尽快调整好,不让皇额娘和皇上失望。”
皇后试探地看了皇帝一样,皇帝却并未看她。她的眼神立即失落下去,太后迅疾地捕捉了,对皇帝道:“皇帝啊,你也好些日子没见你的皇后了,怎么见了面话也不说。”
皇帝随意瞟了皇后一眼,冷冷道:“儿子看歌舞去了。”他问道:“皇后还好吧。”
皇后心底颤动不已,颤声道:“臣妾……臣妾好。谢皇上关心。”
紧接着的便是一应歌舞,也有皇帝兄弟之间行酒令。
倒是毓嫔启唇道:“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咱们格格是不能进宫的,原以为宫里乐伎舞伎有什么不一样呢,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啊,还不如看戏班子呢!”
恩贵嫔凤眼轻挑:“毓嫔才艺多,这南府的把戏自然比不上你。”
璟愿含笑道:“太后,皇上。臣妾觉得这寻常歌舞都太过俗气,不如咱们看看别的吧。”
娉兰一击掌,悄然之间,见一女子如初开荷莲亦如半云弯月。衣袂飘飘欲飞,右足为轴翩然若蝶。轻转,仿佛自空谷幽兰而出,将云月一揽云袖。金堂灿烂,伊人翩翩,回眸一笑百媚生。
璟愿不禁赞叹:“此舞甚妙,皇上可喜欢么?”
皇帝并不如璟愿预料的那般沉醉其然,只是道:“盛宴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这舞虽跳得不俗,却总感觉少了些情致。”
只见这女子盈盈生动,步蹀躞:“臣妾给皇上,太后,皇后,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祝愿太长娘娘安康顺遂,长乐未央!”
皇帝仔细打量,才道:“原是洁答应。这绿幺舞的精妙之处在于其轻灵飘逸,而过度追寻求飘逸的技艺而少了情致,也是索然无味。”
洁答应颇为尴尬,连懽贵人都道:“洁答应的舞艺何人能及?可皇上却还能挑出不好来,可见皇上才是英才,样样精通呢。”
舒和蹙眉,又旋即一笑:“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臣妾倒觉得,洁答应的舞艺进益,跳成这个样子不错了。”
太后有些不满:“好了,洁答应且先更衣吧!”
洁答应这才讪讪退了下去,太后又道:“先帝在时,哀家曾和先帝一同欣赏西洋的乐器,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有些想了。皇帝可愿意陪着哀家一同欣赏欣赏?”
翩然缓步走出一女子。她站在明月清辉处,端着小提琴,玉指纤纤按着琴弦,时而似幽山里的秋谭水落的声音一般清脆,时而又似晴天里的月亮一样没有杂云相遮,重音时就仿佛别无杂声的山中的水涛声,连绵起的乐声就像有山谷的回声一样绵绵。
女子停弓,皇帝已是如痴如醉。连纯郡王亦道:“这样好的琴声,若凄兰醉玉,扣人心弦。前者一舞比之,比不得,比不得呀!”
璟愿大为不满,只碎语道:“这西洋来的乐器也只有洋人弹奏,我大清女子拉奏这琴是否不伦不类?”
舒和笑道:“我倒觉得颇有意趣呢。”
皇帝深深震撼:“朕听出来了,拉奏的这一曲是我中国的古曲《寒松》,可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意。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你便这样愁无知音么?”
那女子以白纱掩面:“伯牙绝弦思钟子期。知音难寻,臣女不悠然哉。”
太后笑道:“琴声唯美,湘沅,还掩面干什么?”
这女子才轻扯白纱,如缕轻风飘散,众人一望,皆张口瞠目赞叹不已。那女子清丽出尘,犹如一支冰天雪地里傲雪凌霜的白梅,眉目见亦斥着冰冷冷的肃然之气。虽是肃然,可一颦一笑间又宛若冰雪消融,似乎是不容于世的清冽又仿佛是从仙境里走出来的一般
皇帝惊叹不已:“这位姑娘,朕好像在哪里见过。”
太后笑意浓浓:“皇帝你忘了,这是你湘沅妹妹啊,小时候她进宫的时候你们一起玩过的。”
倒是舒和先语:“湘沅格格原是太后娘娘的侄女。”
皇帝拉过她藕段凝脂似的玉手,轻笑,又道:“朕记得湘沅妹妹住在湖湘之地,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紫禁城?累不累?”
湘沅并不看皇帝,语气凛然如冰霜,透着傲然之气:“谢皇上关心,不累。”
皇帝又道:“湘沅!你这名字倒稀奇。”
太后缓缓道:“湘沅出身南方湘水洞庭湖畔岳阳,处湘江沅水之地,故你舅舅给她拟此名。”
皇帝望着太后笑道:“说来皇额娘的家乡也在这洞庭湖畔的湘水之地呢。”
太后又道:“皇帝既然刚才知道了湘沅没有知音,那皇帝便做湘沅的知音吧。”
皇帝当即会意,无奈地望了舒和一眼,回过头轻抚富察氏湘沅面庞,旋即道:“尚可!朕亦欢喜。那便封富察氏为贵人,赐封号‘颐’,居住在西六宫的长春宫吧,离慈宁宫也近。”
湘沅眉头一皱,冷淡道:“臣女谢皇上圣恩。”
懽贵人笑道:“颐贵人如今是皇上的嫔妃了,该自称臣妾了。”
皇后头个卖乖道:“恭贺皇上喜得佳人。恭喜颐贵人。”
如此一来,除夕家宴便是于璟愿,恬常在,洁答应而言寥寥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