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之事在宫中迅疾传开,如着了火的稻草线一般,火势越来越大。舒和起初也不理会,总觉得这些莫须有的事都是无稽之谈,便不屑一顾。
到了后来,连皎露都坐不住了,急道:“小主儿你怎么还有心思练字啊,这流言传得满宫都是,那些事明明不是您做的,您得想个法子才是啊。”
“怕什么。”舒和搁下狼毫笔,缓缓道:“噢,宫中传什么就是什么了?既然是没做过的事我就问心无愧,脏水只管泼过来,本宫倒要看看这背后操纵的人是什么神仙英才,也敢栽赃本宫。”
依月神色忡忡,担心道:“姐姐,话虽如此。可你若陷进流言出不来了,那就等同陷入囹圄之地。万一你真的被那起子小人害得翻不了身,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惠子亦抱怨道:“好姐姐,我求你别这么若无其事了,你不急我都替你急呢。”
舒和浅笑道:“常贵人尚且与我有不睦之嫌,那懽贵人呢?我与她并无纠缠瓜葛。”
依月皱着眉头,不满道:“姐姐你也太轻敌了。你如今位高权重,什么事情都唾手可得。想要拉你下来的人多的是,若是能借懽贵人和常贵人的胎扳倒你,岂不一箭三雕?”
舒和转过脸,对依月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知道,你们为我着急。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急就能急出来的,何况我相信皇上会信我的。”
惠子又道:“可是姐姐你等也等不出个什么眉目来啊,这件事虽然在彻查,可彻查这件事的是皇上身边的韩成。那韩成是宸妃拉拔上来的人,又怎么会尽心洗脱姐姐的冤屈?”
舒和叹了一口气,沉下心道:“这件事情与本宫纠缠在一起,无非是伺候懽贵人饮食的小福贵从前是永寿宫出来的人,而且还有人瞧见他调到延禧宫以后还常来永寿宫,所以便以为是我做的。再加上之前常宓韵一事的罪魁祸首也没找出来,不就都扣在我身上了么。”
皎露抱怨道:“小主儿从前真是轻心大意了,奴婢说那小福贵进了延禧宫怎么还常来永寿宫呢,绝对不是想讨点银子这么简单。”
依月神色慢慢暗下来:“有这样的事?那这个小福贵只怕是早就被人收买了。”她压低声线道:“姐姐,我之前就听说懽贵人这一胎怀相不好,会不会是懽贵人自己做的。您想啊,懽贵人虽然与您没有什么过节,可她部族与瓜尔佳氏的苏完这一支是打前明就水火不容的。若是她拉下姐姐,苏完部能少了后宫的依靠,她是有可能这么做的。”
惠子眉心一跳,舒和质疑道:“不会吧,这天下哪有额娘能拿自己的亲生孩子作筏子。赫舍里部即使有想拉下我部的宏图伟志,可懽贵人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法子吧。”
惠子忙道:“是呢,是呢。恒嫔妹妹,我也觉得虎毒不食子,这件事凭是谁做的也不会是懽贵人,而且常贵人产子时,她都没进宫呢。”
依月只得无措道:“我也只是猜测,可不管怎么样,赫舍里晚萝心思不纯良,懽贵人始终对姐姐来说都是一个潜在的危害,您得防范。”
舒和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反正我觉得,这件事不是林璟愿做的就是林璟愿拉着封婼煦一起做的,除了她俩,别人再没这样狡猾恶毒了。”
珠帘一打,韩成进来道:“三位娘娘吉祥。旖妃娘娘,皇上和太后请您速往养心殿一趟。”
依月眉头紧锁,与舒和对视一眼:“姐姐,我陪你同去。”
韩成忙拦下道:“恒嫔娘娘别。皇上说了,只让旖妃一个人去。”
舒和清朗地一笑,如三春含水:“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舒和到养心殿时,只觉得气氛肃然森寂的很,养心殿外戍守的侍卫和太监们各个冷若冰霜一般立着。舒和踏进暖阁,便见皇帝与太后端坐上首,下有皇后与宸在坐在一侧。
舒和如常行过礼,皇帝便示意道:“旖妃啊,你来了,坐吧。”
舒和与宸妃互睇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不知皇上和太后传臣妾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太后的下颔分明,透着几分不可捉摸的寒意,她沉声道:“旖妃啊,这宫中流言鼎沸,已然成了腌臜之地了。可流言之事事涉你与两位皇嗣,皇后作为中宫想要彻查,所以请了哀家过来,一同找你来问问。”
皇帝目光凌厉,狠狠剜了皇后一眼。皇后也及时地对视了,忙躲开皇帝的眼神,牵强地笑道:“是呢,这流言猛于虎,何况又是与你纠缠不清。所以本宫就是想正本清源,平息这流言,以还你清白。”
舒和忙跪下,诚挚道:“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这件事情臣妾敢发誓,并不是臣妾做的。小福贵的确是自臣妾宫中出,但臣妾并未指使他干过这样的事。”
宸妃月眉轻挑,笑道:“可是宫人们说,时常见小福贵往永寿宫跑。旖妃,看来你待下极好,只要在你底下当过差的人便是离了你宫里也对你念念不忘呢。”
皇帝语气和缓,平心静气道:“小福贵的确是从永寿宫中出,可是事情尚未查实,这个小福贵也跑了。流言只是流言,并没有实据指向旖妃。”
太后侧首望着皇帝,语气深沉:“话虽如此,可流言如潮,皇上不能坐视不管。何况这事要是闹到前朝去了,他们一定会逼着皇帝你给一个交代,到时候就真的麻烦了。”
舒和正气凛然道:“臣妾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那个小福贵如果被人收买了,就算抓到了他也同样可以咬臣妾一口。至于流言,臣妾也无话可说,反正公道自在人心,臣妾相信皇上和太后一定不会让臣妾蒙冤,上天也不会放过那个作恶的人。”
皇后温柔地笑着,目光扫过舒和上下,淡淡道:“旖妃,本宫也是相信你的。可是在时局面前,并不是相信就能摆平任何事的。”
皇帝斥道:“什么时局?事情尚未查实怎么就是时局了!旖妃才十九岁,尚是懵懂无知的年纪,怎么懂得这些作恶的事。”她朝着太后道:“皇额娘当年选秀进宫为贵人时才十七岁,那时候皇额娘难道深谙这宫中风云么?”
宸妃笑了笑:“皇上,您的后宫里。咱们都只有十几二十岁,最年长的皇后娘娘也才快满二十三,若这么说来,便找不出罪魁祸首了。”
太后不满地看了宸妃一样:“宸妃放肆了。说话这么没规没矩的,也敢顶撞皇帝。”
宸妃吓得忙颔首,太后又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总得继续追查下去,那个人手段再英明,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不过皇后,宸妃啊,虽然此事是旖妃身陷流言,可你们同在后宫,也一样有嫌疑。”
皇后与宸妃忙福礼道:“儿臣,臣妾不敢。”
太后示意她们起身,又问舒和道:“旖妃,哀家问你,伺候懽贵人的厨子小福贵为何总往你宫里跑?”
舒和不急不慢地答道:“回太后,这小福贵为人油嘴滑舌,十分爱奉承。每次来臣妾宫里,臣妾以为他是要讨些嚼用,所以打发过他两次银子。也是臣妾疏忽大意了,并不知他故意常来永寿宫,只是为了让臣妾陷流言而铺陈。”
太后又道:“事情或许真是小福贵为人收买所栽赃。可是皇帝,你不得不给满宫里和懽贵人一个交代,不然旖妃不清不白,也会被人指着鼻子或者暗地里议论。”
皇后接着附议:“是呢,要是到时候宫人们在背后都纷纷议论主上,失了规矩体统,可就不好了。”
宸妃拨弄着手指上的掐丝镏金点翠护甲,轻描淡写道:“要想立证旖妃清白,唯有将旖妃的心腹,皎露与心霈,还有常瑞公公送去慎刑司严刑拷问。若问不出什么,再说旖妃清白,那宫人们倒也能够信服了。”
“不可!”舒和剜她一眼,又看着皇帝道:“皇上,慎刑司常常屈打成招,使许多人无故蒙冤。而且历来那些精奇嬷嬷只要受了上面人的银子,让受刑之人死在里面,做成畏罪自戕的模样也是常有的。臣妾不愿意为了证明臣妾清白,而牺牲了他们。”
皇帝安抚着她,肯定道:“这件事的确不能去慎刑司,进了慎刑司不死也残废了。心霈和皎露都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若旖妃真的是蒙冤,而心霈和皎露又受了刑身子残了,那可会让旖妃一辈子心中难安。”
皇后又试探着道:“那好像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皇帝坚定不移道:“事情总会水落石出,朕已经命人在宫外四处张贴布告,捉拿这个小福贵。朕相信旖妃是清白的。”
太后为皇帝这般的袒护颇为惊异,只得道:“皇帝既然这件事先按着,那也罢。不过旖妃现在身陷流言,不宜四处走动太过招摇,就暂且禁足在永寿宫吧,颖琦先送到哀家这儿来养育,等事情查清楚再送回你宫里。至于心霈和皎露还有那个常瑞,送去慎刑司,但不能用刑,让精奇嬷嬷将他们三人隔开来细细拷问就是了。”她笑道:“若是三个人的词对不上,那再用刑,旖妃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舒和还是不满,只得压下来道:“臣妾但凭皇额娘处置。”
皇帝又道:“那旖妃禁足的时日里,虽然在禁足,可她的一应吃穿还是得按照妃位的份例来,内务府不许丝毫懈怠!也要准许恒嫔和毓嫔时常去看望她。”
皇后与宸妃皆瞠目结舌。舒和与皇帝对视,她探得到皇帝眼底是热切的,是坚定不移的信任,心中感动不已。
舒和重重叩首,谢恩道:“皇上和太后如此信任臣妾,臣妾便是禁足也毫无遗憾。臣妾愿意等,等真相大白,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太后点点头,心中也佩服她的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坚韧的意气。太后嘱咐道:“旖妃,你得顾好自己。还有皇后,旖妃在禁足,尤其是她的吃食格外要注意,你身为六宫之主,必须得好好看顾。”
皇后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臣妾会的。”
太后又道:“今年皇后和懽贵人接连没了两个孩子,而且先帝丧期未过,除夕家宴也不宜太过隆重。不过再过十几天就是正月初七皇后的生辰,紧接着十六又是颐嫔与恒嫔行册封礼的日子。皇后,你的生辰到时候再到永和宫设宴小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