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和突然感到腹中一抽一搐,她痛得全身都在打颤,径直痛晕了过去。
回春见状不好,目光撇至地下,只见一滩鲜红的血水如汪洋一般,她的目光再往上,却是血流沿着舒和的腿侧,汩汩流泻。
回春知道事态不对,有些慌了神,忙问:“你们没对旖妃娘娘的下身用刑,怎么旖妃娘娘下红了呢!”
一个有经验的嬷嬷仔细一看,惊呼一声便道:“旖妃娘娘不会是......!”
彼时太后正在慈宁宫听着依月娓娓乞求。
依月匍匐在太后腿边:“太后,如果舒和姐姐受刑以后还说不出什么,那就可以证明舒和姐姐是无罪的吧?”
太后正怀抱着颖琦逗弄,慢悠悠道:“旖妃若真有冤屈,哀家不会坐视不管。但如果所有事情皆是实情,那她插翅也难逃。”
回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将慎刑司的一切与舒和的状况一一回禀了太后。
太后一边思索一边道:“前些时日就见旖妃身子不适,不会真的是有了不知道吧?”
依月已经急不可耐,忙求道:“太后,若真如此,现在将舒和姐姐医治兴许还有救,或许旖妃姐姐尚不足惜,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无辜啊!”
太后当机立断:“恒嫔,你带人亲自去慎刑司接旖妃回永寿宫;回春,你去请皇帝和冯太医!”
依月得了太后这句话,如逢大赦一般飞快地溜走。
舒和被送到永寿宫时已经是昏迷不醒,依月见舒和满身伤痕,心痛得眼泪都流不下来了。她亲自检验着舒和的伤口,吩咐着太医上药、医治。
皇帝和太后也随即赶来。皇帝再忍耐不住,冲进暖阁便伏在榻边,亲眼目睹太医们医治。
良久,终于清理好了舒和身上的伤口。冯太医露着惶惶的神色,支支吾吾道:“旖妃娘娘身上受的那些都是皮外伤,微臣已经让桃音替娘娘上了药,还不要紧。要紧的是......”
皇帝狠狠握住冯太医的手臂:“要紧的是什么?说!”
冯太医吓得一噤,张口结舌道:“旖妃娘娘她,从旖妃娘娘她的脉象来看,沉细微弱,是滑胎了,且胎儿已临近三月。”
众人皆是惊诧不已。
连太后都不安了起来,连忙问桃音:“你们伺候旖妃日常,难道连旖妃她有身孕了都不知吗?!”
桃音忙叩首请罪:“平日里多是心霈和皎露服饰小主儿日常。但小主儿这半个月的确是常常胸闷难受,平日稍微吃得鲜一些,便万般不适,吐个不止,但这段日子小主儿风寒缠身,咱们都以为是这个缘故。”
皇帝情急斥责道:“那为什么不请太医?”
这话问得桃音心中十分委屈,她垂泪道:“我们小主儿无端受冤禁足,又被裁撤了妃位的布置,连恒嫔娘娘都进不来永寿宫,又有哪个太医肯来永寿宫给小主儿医治!”
太后长叹一声:“皇帝,虽然是底下的奴才不仔细,但也不能全怪她们。永寿宫禁足,旖妃牵扯进是非之中,难免被人忌惮,不愿意来也是人之常情。”她转身离去,哀然道:“皇帝,恒嫔,你们留下来陪陪旖妃吧。”
目送着太后的背影渐渐远去,依月拜倒在皇帝身前:“皇上,即使舒和姐姐再有什么,如今坐着空月子也是万万再折腾不得了!还请皇上不要再把姐姐送进慎刑司!”
皇帝扶了她起来,赞同道:“这是自然,一切都等旖妃养好身子再说。”
依月趁着这个话头,继而道:“心霈和皎露也已经进了慎刑司好些日子了,何况她们也没说出来什么。还请皇上也准许她们出来,她们平日里就照顾姐姐,一定更为稳妥!”
舒和转醒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她慢慢地睁开眼,看皇帝与依月守在床畔。恍惚之间思绪缱绻。
皇帝立时察觉到了舒和的转醒,激动地唤道:“舒和,你醒了。”
舒和嘴唇苍白,脸上毫无血色。依月见状,忙让桃音端了药过来,关切道:“姐姐,快喝药吧。喝了药才能早些好。”
舒和企图挪动身子,可微微一侧却撕扯开伤口的疼痛,依月忙替她轻抚伤口,皇帝则将舒和轻轻地扶起,拥入怀中,接过药碗喂她喝药。
舒和就着皇帝的手喝了一口,当下便闻出了这难言的气味,问道:“这是产后清除腹中残余的牛膝草乌汤,你们给我喝这个做什么?”
皇帝与依月对视一眼,皆垂首默然。皇帝瞥见舒和惊惧不已的眼神,还是道:“舒和,你不知道,咱们又有了一个孩子。”
如雷贯耳的话语令她怔了又怔,她挣扎着坐起来,瞳孔不自觉地打转,一切神色皆是透出她心底的不可置信,试探地问道:“那.......那这个孩子呢?”
皇帝沉默不语,舀了一勺汤药递到舒和唇边,然而被舒和一手推开,乌黑的药汁溅在玉兰色的锦被上,晕出一圈圈深棕色的花朵。
一瞬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颠倒稚嫩的身影。那不曾有过的感觉,如霜似雪地打在她身上,她睁大了双眼,怒目圆睁:“孩子呢?!”
是阵阵绞痛毫不留情地撕扯着舒和的心,她的愧恨油然而生,是身上的伤痛,更是心里的伤痛。
为什么?为什么这偌大的天地间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都小腹,想起了旻昐,想起了颖玥。
慎刑司的种种刑法即使再痛苦不堪也并没有击垮她的意志,然而此刻,她再忍不住,如同魔怔了一般遏制不住,泪如雨下,凄厉地哭吼着。
皇帝心痛地落下泪来,紧紧拥护着她:“舒和,你还有颖琦。”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这轻声的话语,却比千斤重,揭开了舒和心中比死更痛苦的绝望。好似从前一切的情爱与岁月静好都烟消云散,再殷望的满腔热情,终究敌不过那飞来的横祸与四起的流言。再一次,将她的心,推入万丈深渊,甚至万劫不复的险地。
舒和粲然一笑,瞬而五官的狰狞化作心如刀割的悲痛:“都是咱们的孩子,难道臣妾腹中的这个孩子,就命当该绝么!?”她继续铮铮道:“他本该和颖琦一样,高高兴兴的来这世上,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错,却要他走得这么痛苦!皇上你知道么?她们把铁漏斗塞进臣妾的嘴里,她们往臣妾腹中灌了好多水!她们还用铁锥一下一下地敲打臣妾的肚子,他就这么没了,臣妾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舒和的不可遏制的哭声如杜鹃啼血一般撕心裂肺,惊动了窗外檐下的燕子,带着新长出羽翼且稚嫩的幼鸟飞走。
皇帝见舒和伤心得呕心抽肠,半分愤怒半分愧疚,他轻声而问:“舒和,朕很想问,为何你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舒和继续流下悲恸之泪,她以责怪的眼神望向皇帝:“臣妾怎么都不知道?皇上居然问臣妾怎么都不知道?”她冷笑一声,狠狠地剜着皇帝:“只因你们相信臣妾是毒害孝敏皇后的凶手,所以将臣妾禁足在永寿宫里。臣妾不适,不是没有让人去请太医,可请得动么?人人都避着臣妾,连依月也进不来,皇上居然问臣妾自己怎么不知道?”
依月也忍不住愤怒:“太医院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敢去永寿宫给姐姐医治,连臣妾想踏足一步也被戍守宫门的侍卫阻拦。旖妃姐姐当时又染了风寒,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有孕的事。”
舒和灰心地低下头,她再没有力气了,以极其平静的语气娓娓笑道:“臣妾自认为与皇上心意相通,惺惺相惜。所以即使臣妾屡屡被害,天象的事,巫蛊的事,还有几次徘徊在您和孝敏皇后之间的难堪,臣妾都设身处地的为皇上着想。可是您呢?您还不是一次次地无能为力,护不住臣妾?”
皇帝愧疚地喉头酸楚,他想继续拥着舒和却被一把推开。
舒和不满地抗拒着皇帝,冷然道:“皇上您走吧,臣妾现在只想依月陪着臣妾。”
皇帝伤心地离去,不知走了多远,他的心既酸楚,更多的是空空的,他亦质疑自己,职责自己。此刻并没有一丝满足,而是无尽空虚,就连春晓的寒风扑面,对他此刻而言,无感,也无痛。
舒和目送皇帝走后,紧紧地与依月拥抱在一起,泪涕横流。
依月拍拍舒和的背,心疼道:“姐姐,我给你的醉肌麻络上,你为什么不用?”
舒和气愤地摇头,颤动道:“我就是要感受这这些痛楚,只有痛得越清晰,我才能越清醒。她们今日害我的种种,来日,我必将万倍万倍的奉还!”
余下的几日,便跟秋风扫落叶一样的过去了。心霈与皎露也在第二日被抬回了永寿宫,皇帝特意命太医给她们好好医治。舒和虽然在永寿宫坐着空月子,却因失势,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内务府的总管窦德贵每至永寿宫办差事时常常言语奚落,然而舒和是并不在意的。任由着日子的落寞与沧桑一点点侵蚀自己内心仅存的那份内期待。
然而皇帝也是一样的,他不敢再踏足永寿宫,也再没翻过其他嫔妃的牌子。身为君王,他面对着自己这个万般心爱的女人,此刻除了心痛与自责,也别无他法。
因为坐月子,那些事情太后暂且先按着不提。宫里的人其实个个人心浮动,却谁也不敢表现出来,露了神色,以免招来祸患。
启祥宫内,璟愿伤感失意:“旖妃的孩子也没了,最近宫里的事一茬一茬,皇上也伤心坏了。本宫什么都做不了,唯愿皇上能够在日纾解心结,变回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而此刻,懽贵人与恬常在亦露着喜色前来请安。
璟愿也有几日没见她们了,今日见到,索性将心中的疑惑一并问了出来:“本宫再问你们一次,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你们做的?”
懽贵人眉眼一弯,含笑道:“嫔妾们能做什么呢?是旖妃自己心思歹毒,做了这么多恶事,如今她的孩子没了,也是报应。”
璟愿轻哼一声,懒懒道:“就算真的事这样,那也是旖妃的错处,到底幼子无辜。”她又问道:“懽贵人,你的孩子本来就是保不住的,那日你在慈宁宫又何必惺惺作态做出那副模样?”
懽贵人忙解释:“旖妃不知道嫔妾的孩子保不住,所以动了心思要害嫔妾的孩子。她既然自己撞上来,嫔妾何必不顺水推舟?反正她也是自作自受。”
恬常在亦道:“只可恨旖妃现在坐着月子,太后又按着这些事不提,让她安安生生地住在永寿宫,倒是便宜她了呢!”
娉兰帮衬道:“两位小主儿说的是,有旖妃这样的人在,宫里还会有更多的人和孩子折损在她手里,皇上那么喜欢孩子,还不被旖妃伤心死了?”
璟愿两眼一斜,不满道:“那不成,旖妃既然真的如此作恶多端,那就不能再让这样的人侍奉在皇上身边。”
娉兰送了恬常在和懽贵人出启祥宫,在隐蔽处便道:“这回的事做的极好,多谢两位小主儿”
恬常在忙颔首,得意地笑道:“这次不仅扳倒了旖妃,也顺着把恩贵嫔拉下来,绝了她的希望。”
懽贵人忙不迭道:“平时旖妃好生得意,四处张扬。这孝敏皇后崩逝后,旖妃会继立为后。咱们要是不扳倒她,由着她成为皇后,还会有宸妃娘娘和咱们的好日子过吗?”
娉兰幸灾乐祸,忙道:“是啊,咱们宸妃娘娘固然做不了皇后,可一旦旖妃做了皇后,那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不过如今幸好,旖妃,翻不了身了。”
懽贵人微眯着眼,郑重道:“我在宫里待了这一年半载算是发现了,什么事儿都难以撼动旖妃的地位。但皇上和太后极其看重嫡长子旻昐,如若这大阿哥不在了,还是因为被旖妃所忌惮给害没的,你说,皇上和太后还会放过她吗?再加上数罪并发,旖妃必死无疑!”她恨声道:“还有我的孩子,小福贵留了这么久,终于派上用场了。”
娉兰听得心潮起伏,不假思索道:“不错,即使咱们宸妃娘娘做不了皇后,可日后总归要调养好身子生下皇子成为太子的,有大阿哥在,反而多余。”
恬常在的眼里衔了一丝阴毒:“还是懽贵人母家厉害,想方设法搜罗出那么多瓜尔佳府出来的银子。再加上一早就买通了那刘三喜,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
懽贵人得意极了:“撷芳殿伺候的嬷嬷们都是出身寒微的,这些老嬷嬷把自己的命看得轻贱,一向是给了银子就办事儿。两千两的银子只是个引太后搜查入局的引子而已,那刘嬷嬷真正肯肝脑涂地的,是一万两银子保她祖宗三代一世的荣华富贵呢。”
恬常在忙道:“只使银子还不能确保无碍,非得背后挟了她们的家人,就像挟持小福贵的父亲一样,以此作要挟,他们才会像哈巴狗儿似的乖乖听话呢。”
娉兰满意道:“懽贵人母家在外有人,这件事自然是贵人出力不少。”她嘱托道:“宸妃娘娘总是优柔寡断,许多时候狠不下心来,这样的事就先别告诉娘娘了。两位小主儿这样尽心为着宸妃娘娘,娘娘一定惦念着你们的好。”
懽贵人凝神一滞,话锋一转:“但现在太后不处置旖妃,想彻底拉下她,还得借些外力才行。”
娉兰指了指后头的咸福宫,道:“恩贵嫔如今病着,什么都还不清楚。以她的脾性,若是知道了是旖妃害死了她的女儿,会如何呢?”
“那怕是恨不得把旖妃千刀万剐吧!”
而躲在不远处的惠子将一切都落入耳中,笑道:“这群蠢货,倒真是愿意上钩。”
石原忙赔笑道:“这大清国有一句古话,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