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嫣回到雅字号客房后,就假作自己头疼和衣睡下,等到周围人声退散悄无声息,她这才睁开眼坐了起来。
此时清净庵里所剩的比丘尼并不多,有一大半都让妙慧师太带着下山去给郑王妃诵经超度去了,余下的除了静英和静乐,不是年迈不管事的老尼,就是六七岁的小沙弥尼,守卫稀疏,若是想要悄悄溜出去,那也并不难。
但问题是,清静庵和清净寺虽然盘踞于同一座山上,且都在山腰,可一个向阳一个背阴,两不想通,若是想要从清净庵去到清净寺,则必须要先下山,再绕道北山的入口再往上爬,这一来一去,没有个小半天的功夫是到不了的。
如今已是傍晚,山上的天暗得早,又恰值冬月,四周早就已经一片漆黑。
莫说她一个孤身娇弱的女子,该如何在这无星无月的夜里从陡峭的清净山爬下再爬上,就光是这时间就不够。她装不舒服也只能躺一夜,等到明日天明,自然会有比丘尼来唤她起身做早课,假若她们发现她不见了……
黄太夫人自然会替她遮掩,然而妙慧却还敌我未明。
穆嫣蹙着眉头在铺了地暖的屋子里来回踱步,猛然之间忽然想起了白日里与霍骁相遇的场景,他是从树上跳落下来的,他说那棵松树是清净寺的。这岂不是在说,假若她能攀上那棵松树,就能绕过许多漫长陡峭的山路,直接到达清净寺的地盘?
从庵堂偷偷溜到破败古亭距离不远,花不了多少时间,爬树对寻常女子而言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她在外面各种阴狠毒辣的暗杀之中侥幸逃生,这六年间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做过多少匪夷所思的事,区区爬树而已,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或许,当真可以一试。
穆嫣下定决心之后,便侧耳倾听屋外动静。
清静庵的尼姑们清修戒律森严,作息规律,这个时间差不多都已经歇下入睡了。
黄太夫人临下山前留了两个老嬷嬷给她,那两位原本在慈心堂并不受看重,没有资格歇在主人卧房,所以尽管太夫人将照顾她的大任交给了她们,她们也不敢造次,仍旧在偏远一些的屋子里跟年迈的比丘尼住在一起,只要她发出的声音足够小,就不会惊动任何人。
她确认四下已经静寂无声,便弯身将裤脚绑好,裙摆提起收入腰间,作一身方便利索的短打打扮,因怕外头天冷,又裹了一件厚厚的棉斗篷,这才悄然开门出去。
穆嫣曾经经历过太多逃生的场面,所以从清静庵出去时并没有费太多力气,也不曾惊动任何人。她提心吊胆地绕过值夜的老尼,蹑手蹑脚出去,一直到了外头才敢撒腿狂奔。
夜里骤然起了风,夹着冰花的风刀在她脸上刮过,有一种钝钝的疼。
其实这一点点风霜比起她从前受过的苦算不了什么,然而入京城已经好几个月了,她整日受着穆重临和唐氏的呵护,已经许久都没有经历过这些,还是觉得鼻头有些酸。
但,哪仅只是酸涩而已?一想到有个人因为她的一念之差就要死了,或许已经死了,她的心里就难过自责得不行。就只想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更快一点。
清净寺的禅房里,霍骁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之上,这屋子不大,但却一丝暖意都没有,窗户纸破旧不堪,好似随时都可以被风吹裂一般,屋顶还有漏风的瓦片,时不时卷入一股凉风,将榻前生起的火堆扑熄又灭。
掣风拖着病乏的身躯将火堆重新燃起,趴在霍骁一动不动的身体旁边叹气,“爷,您说您锦绣华服的好日子不过,为什么偏偏想着要到这样清寒破败的地方来吃苦?无为大师说寺里一共就三间房,最好的那间给了佛祖,这是次好的屋子,可您看这破得……”
他语气倒还平静,但吐槽之意深浓,“瞧这墙角的蜘蛛,来回乱窜的老鼠,还有风吹就动的木门,连个烧炭的炉子都没有,就是路边的破庙也比这里强一些吧?”
比起隔壁清静庵的富贵奢华,清净寺简直就是山野中一间无人问津的破茅草屋。
无为大师也算是一时名僧,一手医术了得,不知道解救了多少人于病痛苦海,可谁能想到他竟然住在这样破旧不堪的地方,没有弟子,没有服侍的沙弥,从劈柴砍柴烧火开始,所有的杂事都全部由他自己亲手去做,简直比苦行僧过得还要清苦。
霍骁艰难地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咬牙切齿地说道,“别在我耳边瞎嚷嚷,烦得慌,去,去,小爷我没事了。无为大师说吃过了药,只要睡一宿,明儿起来就能好了,你不必在这里看着我,一边凉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