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外面无星无月,没有夜色光亮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是门口药炉的火炭刚灭,隐约还有些余热火星,影影绰绰照得到床榻这边,火光跳跃,风吹影乱,看起来颇有些群魔乱舞之象,将这荒山野岭破庙烂屋映得越发可怖了。
霍骁刚与病魔经历过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此刻虽然已然开始逐渐恢复气力,但脸色惨白,像是蜡纸,带着几分森冷僵硬,看起来很是吓人。
他直挺挺地坐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不知因害怕还是懊悔哭得身体发颤的少女,语气里带着几分寒意,“真的是你,害死我的吗?”
穆嫣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来,眼前景象令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她心内愧疚,不疑有他,还当真以为这是霍骁的鬼.魂在冲着她咆哮喊冤。
眼泪一时滚滚而落,她声音颤抖得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只是……只是觉得你行事孟浪为人有些讨厌,所以才……所以才想给你一点教训,只是没有想到一时没有控制好剂量,白白让你丢了性命。”
不需要明亮的光线,只凭她的声音和哭泣,霍骁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转,有些事便格外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中,他成年之后屈指可数的几次过敏症发作,细细想来,这位神秘的穆五小姐总是无法逃脱关联。就好像白日里,她一扫名门淑女的羞涩拉着自己的手,毫不避讳与他亲密接触,甚至还用她柔软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摩挲。
然后,他就差一点死了。
霍骁并不晓得穆嫣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对坚果类的东西过敏的,但他很确定这几次莫名其妙的受伤都是出于这女子歹毒的手段。
特别是这一次……他在松树顶上昏倒坠落,没有摔得粉身碎骨已经是幸运了,恰好被精通医道的无为大师救治也算是天意,可若是这两点之中有任何一处偏差,他此刻早就不知道魂飞何处了。
这女子好歹毒的心思!
更可恨的是,她分明害了人,却还好意思到这里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瞧她一脸无辜却满口狡辩的样子,真真叫人看了生气。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害死了人!
霍骁有心要叫穆嫣吃一点苦头,便故意苦着脸将自己扮成鬼.魂,为了逼真,他连声音都刻意压得更低,还在尾音处加上颤抖的破音,“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那还要官差干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是因何要这样害我性命?”
他见穆嫣身子打颤,心中那股不能言说的憋闷好似忽然有了发泄的渠道,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带到身前,用力按住她的脖颈往下掐,一边恶狠狠得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害死了我,就得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穆嫣心想,既是她做错了事害了人,那合该她遇到厉鬼索命,虽也觉得可惜,自己好不容易从西北逃出生天,以为可以在京城有一番作为的,至少也不该是这样死去。可这是她欠了他的,就这样还他一命也好,否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不再挣扎,彻底放弃了抵抗,静静地闭上眼眸,连呼吸都放缓了节奏,趁着他手劲有所松弛的当口,哑着声音说道,“你说得没有错,杀人偿命,我害死了你,你来索命也是没有错的,我……我不动。”
活着那样辛苦,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这年头在过去的六年里曾无数次在她的脑海出现,若不是世上还有哥哥和穆重临,也许……也许她早就已经奔赴黄泉去和父母团聚了。
这样也好……
她的眼角微动,有晶莹滚烫的泪珠滚落而下,恰好流淌到了霍骁手上,他像是被针扎到了一般抖了抖手,再要往下掐时,却不知道怎么了,再也无法用力下去。
良久,他的手指轻轻松落,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他幽幽叹了一声,“你滚吧,下次再也不要叫小爷看到你,否则定不会再对你心慈手软。”
穆嫣心中微讶,她慢慢张开眼睛,她瞥见床榻上刚才直挺挺躺着的人此刻正弯身坐了起来,他虽然看起来苍白虚弱,可鼻翼张合,显然是有生息的活人,这才晓得刚才是受了霍骁的骗,上了他的当。
但她丝毫不恼,反而越发愧疚起来,“你……还活着?”
纤细如玉葱般的手指不疾不徐送到他鼻间,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温度。她胡乱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擦干,这才轻轻抿了抿嘴笑了起来,“真好,你还活着,我没有害死人,我没有害死人,真好!”
假若霍骁这回真的因她而死,霍王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往他身上脖颈抹松子粉的事虽然做得隐秘,可假若真的要彻查,对上时间地点,还是可以将她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