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崖险峻,白雪飘拂,黑羽长颈的干瘦黑鹰绕空飞旋。
苍凉的嘶啼声里,殊媱与慕师靖漫行过崖道,抵达了原面教。
原面教矗立在悬崖峭壁之间,黑色的棱形建筑沿着山体拼成了一张巨型的人脸,直勾勾地斜视向世界之木的位置。
“那是原面教的神殿,大长老住在口的位置,两位祭祀住在鼻孔,原面的左右护法各自盘踞于双目之中,他们是原面教的智慧之瞳。”殊媱小声地说。
“我是原面教的白银长老,需要你为我解释?”慕师靖冷冷地问。
“是殊媱唐突了。”殊媱立刻致歉。
没走两步,慕师靖红唇翕动,忍不住又问:“那教主住在哪里?”
“小姐不是……”
“我考考你。”慕师靖打断道。
“教主住在人中的位置。”殊媱说。
“人中?”慕师靖本以为教主会是原面教的大脑,她问:“住那里做什么?”
“三十年前,龙骸雪岭里,原面教的教主曾与铜血宗的剑主有过一战,剑主拥有剑之灵根,剑之灵根在榜上的位置只能说不高不低,但剑主大人却将这灵根修到了极致,天下万物,只要形似剑者,他都可以从中抽出真正的剑。
最后的决战里,剑主浑身浴血,体无完肤,周遭的一切也被碾为齑粉,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落败时,他掐住自己的人中,从中硬生生抽出了一把剑,反败为胜。”殊媱用极低的声音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自此之后,原面教的教主为了铭记这场失败,住在了神殿的人中处。
“嗯,不错。”
慕师靖一副早已知晓一切的样子,她揉了揉殊媱的头作为夸赞。
殊媱被揉脑袋,露出了陶醉而可爱的神色,这种神色在她将头低下之后立刻变得阴冷。
慕师靖止住脚步,伸出一截手指,挑起了殊媱的下颌。
殊媱立刻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慕师靖将她的头按了下去。
殊媱神色再度阴狠。
慕师靖如此重复了数次,殊媱忍无可忍,却不敢发作,只得强行挤出甜美的笑容,无辜地问:“小姐这是做什么呀?”
“你这脸漂亮归漂亮,只是阴晴不定得厉害呢。”慕师靖掐住她的脖子,一点点用劲:“忘了告诉你了,姐姐的心也是阴晴不定的哦。”
殊媱本想解释,但她被掐紧了脖颈,难以说话,只得生涩地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慕师靖这才松手,她笑着为殊媱整理裙子,并将青铜面具覆在她的脸上。
殊媱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缓缓跟着慕师靖走入了大殿之中。
慕师靖的身份是白银长老,地位不俗,有资格住在单独的房间里,殊媱作为青铜弟子,就绝没有这么好运了,她白天不仅要参加原面教的修行,还要去服侍慕师靖,晚上则只能与其他女弟子一同住在一个拥挤的、脏乱差的大院子里。
最重要的是,她这样的弟子,一个月只有少的可怜的钱,根本买不起那些珍贵的丹药。
灵根无法修补,境界无法恢复,她又如何能够打破囚笼,获得自由?
殊媱思考着对策。
平日里出入时,所有人都会戴着面具,靠色诱位高权重者并杀人抢钱很难做到,那最直接的方法恐怕就是偷窃。
只是,在这种邪异的教派里偷窃,要是被抓住了,绝不是打断腿那么简单的。
殊媱还在为钱烦恼时,慕师靖又来给她增加负担了。
“从今天起,你每天都要写一篇文章,记录你每日做的事,一定要最真挚的情感写,写完之后记得呈给我看。”慕师靖下令。
要给你看还怎么用最真挚的情感写啊……殊媱心中暗暗抱怨,却是面带微笑,乖乖领命。
接下来的几天,殊媱还要分心写日记。
内容无需多言,她用三句话概括早中晚的日常,再用一整页赞美慕师靖,殊媱今天将她比作太阳,明天又将她比作月亮,后天又说她胜过自己的亲生爹娘,有一次殊媱想用藏头诗暗骂她,刚递上去就被无情揪出,被吊在房梁上狠抽了一顿后,她再不敢耍小聪明,只乖乖歌颂。
转眼之间,这样的日子她已过了七天。
她白天要和其他教徒一同大喊口号,歌颂原面之神,晚上又要偷偷爬起来写日记,歌颂小姐大人,留给她修行养伤的时间微乎其微。
压抑与愤懑之下,她的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从古老奢华的大雪王宫搬到这简陋寒冷的住处,遭受毒打,为奴为犬,阿谀谄媚……殊媱哪怕道心再坚定,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罢了,身份地位一落千丈,种种耻辱涌上心头,今夜,她写日记时,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纸张上。
字迹变得模糊起来。
她将纸揉成一团,死死地攥在掌心,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她虽压抑了哭声,却还是将挤在隔壁床的小姑娘吵醒了,小姑娘抬起覆着面具的头,看了她一眼,小声安慰道:“我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整日偷偷地哭,哭没有意义的,更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在原面教乃至所有宗教,像她们这样最底层的弟子大都命运悲惨,大都沦为奴隶、鼎炉,帮长老们试药暴死的也不在少数。
真国与神山不一样,它并不在乎普通修道者的生命,因为真国与死灵雪原是接壤的,灰墓之君一旦苏醒,再多的普通修士也毫无意义,真国的修道理念,是创造更强大的个体,将修道的火种延续并找到对抗旧神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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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真国,修道者之间的断层极为严重,绝大多数人到不了神山所谓的‘仙人境’就会夭折,元赤初境的慕师靖在这里也真算是高手了。
“谢谢你。”殊媱回应。
那个被她吵醒的小姑娘嗯了一声,倒头睡去。
殊媱窝在铁一样的棉被里,对着夜色沉默许久,耳畔,其他人的鼾声如同打雷,却惊不动她的心。
她将揉烂的纸重新展开,将上面的内容誊写到了新的纸张上。
内容羞耻,但她下笔坚毅。
第二天,殊媱准备将日记纸交给慕师靖时,却被其他侍卫拦在了半路。
那个半夜被她吵醒的小姑娘立在一个黄铜面具的老人身边,指着殊媱,说:“就是她,昨夜她鬼鬼祟祟起来,偷偷拿出藏在床板下的纸笔写东西,被我发现后她将纸张揉碎,还吓得哭了出来……她本就来路不明,很有可能是其他宗派的卧底,希望大人好好调查她。”
殊媱心头一震。
她养尊处优太久,下意识对这种蝼蚁都不如的小丫头没有防备。
如今回想起这丫头昨夜说的‘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她恍然大悟。
官大一级压死人,黄铜面具对于青铜面具有着绝对的压制力,带着黄铜面具的老者一声令下,殊媱立刻被擒拿,按跪在地,并搜出了那封本该要去交给慕师靖的信。
信被呈到了黄铜面具老者面前。
老者把信递给了告密的小丫头,让她读出来。
小丫头展开信,清了清嗓子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朗读起了上面的内容:
“……小姐是大雪王峰上的极光,瑰丽璀璨,是魂落海里的鲸唱,悠久动人,也是死灵雪原里的黑暗,一经触及就逃无可逃,我无法想象失去小姐的生活,正如我无法忍受毫无意义的生命。我愿意像地毯一样任由小姐践踏、蹂躏,只为给小姐铺上一寸通往永恒的路。”
念完之后,本就如同冰窖的场地更为死寂。
殊媱被摁跪在地,低着头,脸颊竟忍不住羞红起来。
何等的卑微与谄媚啊……
“这是……情书?”其他人讨论了起来。
“小姐?莫非她喜欢的是女人?”
“不,这可能是某种暗语,里面藏着通敌的信号。”也有人谨慎地说。
黄铜老者看着殊媱,问:“这个小姐是谁?”
“小姐……”
殊媱张了张唇,正要解释,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
慕师靖带着白银面具缓缓走来,抬手之间,擒拿着殊媱的两人就被震退,她扶起殊媱,余光瞥向了那黄铜面具的老者:“你寻我可有事?”
……
慕师靖顺理成章地带走了脸颊滚烫的殊媱,无人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