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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守溪向东北方向望去。
圣壤殿的方向,天空像是抛光过,白的发亮,如海的白光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根冲天而起的柱状黑光。
虽相隔遥远,林守溪依旧可以感受到黑光中弥漫出的煞气。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在圣壤殿出世了。
林守溪来不及细细地辨认,潮水般的乌云就将卷了过来。
雨势更大。
倾盆暴雨里,雷光在浓云中反复扫荡,明暗交错中,祖师山下的城镇如同黑森森的鬼蜮。
林守溪与白祝站在廊下,暴雨沿着屋瓦在廊外挂起了一面水瀑。
“这是怎么了?又有大劫吗?”
白祝虽看的不如林守溪清楚,但她也注意到了圣壤殿那边的异象。
说起来,白祝已经百年没有见过这种大灾将至的异象了,犹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等等,怎么师父一来神山,神山就出事?
“这雨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林守溪的问话打断了白祝的思考。
“就是刚刚,突然就下了,一点兆头都没有,我听路上的人都在传,说是那头黑龙回来报仇了,要摧毁圣壤殿,水淹祖师山。”白祝回答。
“黑龙……”
林守溪回想起先前祖师山所见的一幕,立刻带起画桃木的彩绘面具,裹上黑袍破雨而出,他睁开金瞳,向祖师山上空望去。
金瞳如穿云之箭,透过了风暴的阻挡,刺入浓烈翻滚的乌云之中。
云上空无一物。
刚刚所见的邪神之影,似乎真的只是乌云引起的幻视。
“在偷看哪家仙子洗澡呢?”慕师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慕师靖打着把伞,在雨中小勺小勺地吃着冰粉,抱怨道:“这雨也真是的,好不容易和白祝出去逛街,就这样扫了兴致,哎,你在没在听我说话呀,发什么呆?”
林守溪直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慕师靖。
“祖师山可是前年修道圣地,怎会被邪祟寄生?”慕师靖同样震惊,震惊之余,语气倒也软了下来:“虽然教导白祝一事颇为重要,但你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别累着了。”
“你也觉得我看错了吗?”林守溪叹了口气。
慕师靖也不敢妄下定论。
苍白的墓穴之上尚有灰墓之君盘踞,谁又敢说祖师山上不会有邪物窥伺呢?
但林守溪说的要是真的,那整个神山岂不都成了邪神的巢穴,哪还有安身之处?
“如果你没看错,那怎么办?你要一路杀上祖师山,查个水落石出吗?”慕师靖问。
这样的做法显然不明智,哪怕林守溪已臻至人神,又怎么可能对抗一整座神山?
更何况,现在问题更大的,显然是圣壤殿。
“继续炼丹。”
林守溪摇了摇头,说:“唯有将神丹大成,才能安身立命,救更多人。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要将童鸾与白祝的约战定在三个月后,如今想来,说不定也与此有关……留给我们的时间,或许只有三个月不到了。”
慕师靖刚要点头。
突然。
他们脚下的屋瓦剧烈颤动。
又一轮地动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两人齐齐望向东北方向,皆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地动还在持续。
一些构造简陋的房屋已经开始在暴雨中坍塌,大面积的垮塌里,人群四散惊逃,惨叫声在雷鸣电闪中起伏不休。
这些乌云是从圣壤殿的方向过来的,它们也被污染,从中坠落的雨丝飘着邪气,若长时间浸在这样的雨里,哪怕没有被房屋压死,也会直接发疯。
在原本的计划里,林守溪是要走遍三山之后再去圣壤殿。
如今,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暴雨赶路。
一个时辰之后,林守溪离开了祖师山境内,抵达了圣壤殿所在的荒原。
荒原一马平川,萦结着枯死的野草,野草上飘着海一样浩瀚的白雾。
云螺因为吸收了大量城镇上空的雨云,终于在抵达荒原时支撑不住,摔在地上,吐着大量云沫,抽搐不休。
麒麟用小爪子推着云螺,很担心它的安危。
狂风大作,雨水泼天。
白祝愈发感到不舒服——她是仙萝化身,对于不好的水和土壤感知尤为敏锐。
“好浓的煞气。”慕师靖也道。
林守溪神色更加凝重。
他不仅感到了煞气,还听到了狂风中传来的,鬼物嘶叫的声音。
尖锐的声音藏着浓稠的恨,像是棺材板下压了千年的僵尸散发出的恶臭。
“有东西逃出来了。”林守溪笃定道:“有东西从圣壤殿逃出来了!”
很快,他的话就得到了应验。
白雾之中,他们遭受了攻击。
攻击的发起者是一只灰色的五芒星,五芒星睁着凸出的蛙眼,铁链缠绕的身躯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蘑菇,细看之下,那竟是许多蠕动的舌头,它从白雾中杀出,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蠕动的舌头在唱歌。
对视的刹那,慕师靖只觉得脑袋挨了一锤,有灵魂出鞘之感。
“是你?”林守溪一愣。
“你连邪神都认识?”白祝也吃惊:“师父可真是广结善缘。”
“我见过它,在恶泉大牢。”
这只五芒星在恶泉地牢的一众怪物里算得上是眉清目秀,所以林守溪对其印象深刻。
看来,恶泉已经被破坏,里面的邪祟已倾巢而出,在这一马平川的荒原上四处逃逸,冲向众生的居所。
如果恶泉大牢被破坏,那现在的圣壤殿,岂不是已被恶灵淹没?皇帝留下的守殿神女怎么了?她们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沦为了邪神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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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溪不知道圣壤殿的情形,但他知道,一旦让这些怪物逃到神山,后果不堪设想。
圣壤殿沉寂百年都没出事,为何偏偏今天……
难道这和祖师山的邪眼有关?
林守溪直接祭出九明圣王金焰,金焰在掌中形成一个漩涡,如掌心雷那样被他拍出,将这邪神的身躯瞬间笼罩,一番噼里啪啦的爆炸之声里,邪神踉踉跄跄地跌出,已然浑身焦炭,被林守溪一剑斩成两半,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仅仅只是开始,大雾茫茫,邪神嘶叫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这些怪诞扭曲的生命在浓雾中肆意奔走,它们在暗无天日的铁牢中关押了数千年,受尽折磨,如今,它们终于可以肆意宣泄仇恨与报复。
同样。
察觉到异样并赶往这里的修真者越来越多。
他们或来自三大神山,或来自民间宗派,又或皇族,只是出行仓促,在抵达荒原之前,许多年轻的修士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就被白雾中探出的触手卷起,撕成了碎片。
前往圣壤殿的路上,林守溪与白祝救下了不少修真者。
修真者皆敬慕白祝,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绝世仙子,感恩戴德之余,还不忘提醒她提防她收服的魔头。
白祝嘴上答应,心中却很安稳,觉得林守溪肯定不会对她所有企图。
“这里太过危险,再深入会把命丢掉的,你们速速回去,将情况禀告师门,让他们派出术师,在荒原边缘结阵镇守,其余人携剑待命,切勿贸然行事。”
白祝在一头三足鼎妖的腹下又救下了一对年轻弟子。
弟子们吓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味地点头。
“你们怎么还不走?吓得腿软走不动路了?”白祝清冷发问。
“不是让我们禀告师门么……”
被救的弟子纷纷跪下,语无伦次道:“徒儿拜见师尊。”
白祝愣在原地,以为他们是被邪神污染,弄坏了脑子,片刻后才想起了什么,吃惊地问:“你们是楚门弟子?”
弟子们取出楚门的弟子牌,呈给白祝。
白祝接过来,放在掌心看了看,才意识到,自己已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回过楚门了,这几代新收的弟子也未曾见过,很是面生。
这些弟子来神守山游学,离荒原很近,所以来的甚至比云螺更快。
白祝心头一软,轻柔道:“好了,等此间事毕,我会回宗门主持大局的。”
弟子们感动不已。
“我们的确有事要禀告师父。”
“什么?”
“先前我们来时,还遇到了其他修道者,其中也有一位白衣飘飘的仙子,我们险些以为是师父亲至,如今她去往了大雾的更深处,生死未卜……”
“好了,为师知道了,此行圣壤殿,为师会竭力救下一切可救之人。”
待他们退下之后,慕师靖才开口道:“连自家弟子都不认得,白祝仙子可是马虎啊。”
“这怨不得我。”
白祝狡辩道:“是他们剑法使的太差,白祝才没认出来的,这一定是代课先生的问题。”
“是谁在代课?”
“双思思。”
林守溪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顾不得多想,前方的浓雾开始涌动,放出群鸟振翅般的响动,黑压压的触须混杂着黏液从浓雾中射出,朝着林守溪等人穿刺过来。
厮杀再度开始。
金焰纵横之间,虽有无数邪神惨死于光芒之下,可怪物分散在茫茫荒原之上,根本杀之不尽。
断肢在土壤中翻搅蠕动,无数的眼球在沟壑中汇聚成洪流,暴雨之中,一场又一场妖异的舞蹈已经开始,粉肉臃肿的大佛们拖着断裂的铁链缓缓蠕动,口诵晦涩佛经,它们肥胖的身体上,还挂着人类的衣裳与残肢。
与之相比,带着彩绘面具的林守溪更像是真正的大妖,他所过之处,哀嚎遍野,邪神或是避让,或是各展神通与他对抗。
血腥与杀戮里,林守溪忽地一滞。
翻腾的浓雾中,一袭雪白丽影雷电般劈入了他的瞳孔。
远处。
一位雪裙仙子正在被邪神围攻,围攻她的是一群粉色肉佛,雪裙仙子左突右避,手段尽出,却是难掩颓势,仿佛随时要被这肉山吞没。
白祝也注意到了那边。
“小师姐?!”白祝大惊之色。
那绝美的背影、清冷的气质、飘卷的裙袂,不是她小师姐楚映婵又是谁?
可是,师姐不是去真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万种思绪冲撞过去时,白祝的身旁,林守溪已箭步前冲。
他虽迈入人神境,还是不一般的人神境,但面对这等数量的邪祟,依旧不会轻松,但他没有半点畏惧,道门剑法如水银泻地,所过之处,端庄吟唱的大佛皆千疮百孔,哀叫震天。
雪裙仙子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金焰漫过头顶,然后,包围她的粉色肉佛一个接着一个炸开了。
须臾之间。
林守溪已来到她身边,带着她跃入空中,躲避肉佛们暴怒的反扑,来到安全之处。
“小师姐!”
“楚楚?”
白祝与慕师靖同时出声,一同迎向那雪裙娉婷的背影。
林守溪却是摘下画桃木面具,别在腰间,对着这位仙子恭恭敬敬一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
“楚妙娘娘?怎么是你……你不是在闭关吗?什么时候出关的?”
慕师靖见是楚妙,颇为吃惊,她已百年未见这位皇后娘娘,此刻相逢,倍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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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妙依旧是秀颜清绝的仙子,容颜未改,只是那双清澈的瞳孔中,透着过去不曾有的茫然与忧愁,远没有当年御剑云空山兴师问罪的潇洒。
白祝扯了扯慕师靖的衣袖。
慕师靖这才注意到,今日,楚妙不仅穿着纯白的衣裙,额前还绑着白色的布带,如雪的巾带顺着乌浓秀发垂落,将她的气质衬的落寞,那宛若云雪的臂裳上,更是别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
小花被风雨摧残,已是支离破碎,只剩细小的茎干黏着几缕淡黄花瓣。
这是丧服。
很显然,若非圣壤殿突逢灾变,这位楚皇后还在参加葬礼。
至于是谁的葬礼,从楚妙仙子忧郁的眸光中,就能窥知了。
“岳母大人,节哀。”林守溪叹气。
巫家时,小禾的父亲被她姑姑杀死,不死国里,小语的父亲在授道之后消亡,如今,最后一名岳父也在还未谋面前便身死道消。
“他年轻时就伤了根本,落下了不治之症,能活到今日已是福气,不必哀伤。”
楚妙抿了抿唇,在见到他们后,她空洞的眸光中终于重新浮现出一抹亮色。
林守溪将真国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楚妙玉首轻点,松了口气,温柔道:
“先前听说祖师山附近有魔头崛起,让白祝收服了,我还好奇了一阵,没想到是你们……你们没事便好,这些年,我也一直很担心你们,想着破入人神境后就去到真国,陪映婵一同等,谁知……”
楚妙螓首淡摇,如烟黛眉淡淡锁起,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人的天赋终究是有限度的,我幼年在同伴的圈子里算是天才,但与真正的顶尖天才相比,太过逊色,这百年里,我妄图再冲击一次大道关隘,却是空耗光阴,还不如……”
还不如多陪伴挚友家人。
楚妙看着衣襟上残破的花瓣,悲伤地笑了笑。
“没事,白祝也没破境。”白祝安慰道。
可这哪里能安慰楚妙呢,楚妙听完之后,只是说:“以后小白祝被映婵追杀时,可别来寻我求情。”
白祝吓的不敢说话。
楚妙看向了慕师靖。
“皇后娘娘好。”慕师靖有些紧张。
楚妙打量了一会儿慕师靖,却是蹙起秀眉,“元赤?不,不对……嗯,慕姑娘的境界可真令人捉摸不透呀。”
逢熟人就被问境界,慕师靖苦恼万分,想着这次之后,一定要寻个黄道吉日,赶紧将境界破了,免得再被人嘲笑。
“无妨的,你女婿厉害就行了。”慕师靖把林守溪推了出去。
楚妙看着这位白衣裳的年轻人,淡淡微笑,道:“过去,为娘虽阴差阳错地撮合过你与婵儿,但你们真在一起后,我看婵儿那鬼迷心窍的样子,对你还颇有微词,如今看来,婵儿倒的确为娘亲寻了个好女婿。”
“岳母大人谬赞了。”林守溪诚惶诚恐,“让楚楚苦等百年,是女婿的失职。”
“活着便好。”
楚妙柔声说:“我可看不得婵儿伤心的模样了。”
林守溪心中一刺,更觉苦涩。
浓雾再度翻搅。
又有邪神嗅到了人的气味,朝这里涌了过来。
“我护送岳母大人离开。”林守溪说。
“何必急着驱我走?我就这般无用,帮不上忙么?”楚妙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守溪急于解释。
“好了,我知道。”楚妙轻声道:“当年妖煞塔时,我也未曾离去,如今圣壤殿之乱波及更广,当然更不能怯战而走,我们这些做前辈的,并不惧死,只怕道心沉沦堕落。”
楚妙虽始终未能迈入人神境,但怎么也比白祝和慕师靖厉害,听岳母大人这么说,林守溪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四人再度上路,朝着圣壤殿杀去。
一路上杀伐血腥,但停下休憩时,久别重逢的他们也会叙旧。
“慕姑娘还没有身孕么?”楚妙看了眼慕师靖平坦的小腹,忍不住问。
慕师靖第一次被问及这个,窘迫不已,忙说道:“哪有这么快呀……而且,而且我们也没有经常……嗯……楚姐姐还没有,妾身岂敢捷足先登?”
在楚妙面前,慕师靖装出了一副小鸟依人的乖巧模样。
“你这般敬重你楚姐姐?”楚妙问。
“当然,我们道门尊卑分明长幼有序,师靖对于楚姐姐自幼便是尊敬的。”慕师靖面不改色地说:“以前,楚师姐欺负我时,师靖向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其实是打不过吧……”白祝轻声插了一句。
慕师靖拧了拧白祝的胳膊。
“不必如此的。”楚妙柔柔一笑,说:“映婵这丫头,有时候性子也恶劣得紧,我这做娘的管不住她,你们可不能惯着她呀。”
“皇后娘娘果然深明大义。”慕师靖闻言,更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