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连万里江山都可以弃做尘土。”
这是陛下经常对我说的话。
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开心。
说这话的人也不开心。他的眼睛连着眉毛吊上去,长得斜斜的,看着像个倒八字。眸光锐利起来,像一把出峭的宝刀,有点儿凶。
没有入宫当贵妃的时候我是经常笑的,但是看见陛下,我就笑不起来。因为面对不喜欢的人,压根笑不起来。
后宫的规矩比三千佳丽还要多,我觉得了无生趣,就自个儿住进了掖庭。
开荒种葵,生火起锅,自给自足,怡然自得。
陪我消遣的,还有一架秦筝,这是阿兄跑遍了乐器坊千金求来的。王承升他懂个屁,被人坑了还给人家数钱!还好我王珠音乐造诣深,王八壳也能奏出声!
入宫时,陛下赏赐了我一架骠国筝,形如鼍,长四尺,有四足,虚腹,以鼍皮饰背,面。仰肩如琴,其一面饰彩花,傅以虺皮为别。
但是我看着像骆驼,音声不合十二和,着实嫌弃,就把它还给陛下了。
这日天高云淡,我百无聊赖,弹起阿兄送我的小破筝,琴声入徵,必有佳客。
果然,来人击节赞赏:“居士好弹筝,贵妃乃山高居士矣!”
韦贤妃盈盈一笑出现在我面前,垂练髻上鸾钗双翠翅,上身着窄小的罗襦,郁金裙绣的忍冬纹实在精致。那是她自己绣的,百个绣娘也不及她一个。
她很好看,比我好看,面容一点瑕疵也没有,只是眉间的朱砂痣是画上去的,我还以为娘胎里带来的呢。
去年昭德皇后薨逝,韦贤妃成了地位最高的妃嫔,但是我一来,一跃超越过了她。她不恼,我也十分敬重她,她经常来找我聊八卦,前儿聊陛下认了孙子当儿子,昨儿聊陛下想要立养子为太子,今儿大唐与回鹘联姻,要把咸安公主嫁过去。
“啊,”我悲凉地发出感叹,“那董才人多伤心呀,听说和亲公主只有死了才能魂归故里。”
董才人是梨园弟子出身,不怎么受宠,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如今得远嫁异国,董才人真太凄凉了。
董才人就跟她的名字一样,董好好,哪哪都好,容华绰约,执礼谦和,与谁都很好相处。从前我遇见一位恩凤院的书芳,她却让我提防着董才人,可也是白提防,一点事也没有。后来我想去告诉她董才人为人很好,书芳却题叶红诗,心有灵犀觅得意中人,双宿双飞去了!
这让我很是羡慕。
于是我问韦贤妃:“喂,你有没有意中人?”
韦妃约摸觉得我缺心眼,目光惊疑万分,像看傻子一样的盯着我,“贵妃这话可不要在别人面前说,我们是陛下的女人,意中人只能是陛下。”
“喔。”我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陛下,一点也不想和他好。
我也不是采女选入宫的,那天李晟大将军拜访我家,说皇帝要选我入宫当贵妃。我百般不愿意,阿兄偏说皇帝很俊朗,很有才华,很欣赏我的筝艺。
哼!结果真是坑人,你自己看看,这叫俊朗吗!倒八字的眉眼,嘴角往下撇,额头比葫芦还要光滑,又老又丑,胡子拉碴还扎人!明明和我阿兄一样的年龄,却和我父亲一样衰老。
就只有欣赏我的筝艺是真的。我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陛下很喜欢听我弹一首叫《商音》的曲子,每次听得很入迷,情到深处,那双吊眼就好像开出了凌霄花一样花色的光芒。他很喜欢凌霄花,寝宫墙苑爬了一满墙,还专门叫人调制凌霄花香味的脑神香以助睡眠。
后宫嫔妃就投其所好,有关于凌霄花的霓裳、香粉、蔻丹、发簪、诗歌等等都要凑个趣,巴不得把自己也变成一朵凌霄花。
这让我想起,幼时教我学筝的一位曲秋娘也很喜欢凌霄花,还总穿橘红色的霞裙。
我就不喜欢凌霄花。只要是皇帝喜欢的东西,我通通都不喜欢。
他很会讨我开心,总是最大满足我的生活起居。入宫这几天着实炎热,工部采最上等的柏木给我做冰鉴,外观如斗,铅叶镶里,将贡果冰镇在里头,我想吃了就取出来拌上我最爱的杏酱,倍儿爽口。还给我盖了一间自雨亭,四面的墙是水晶砌出来的,窗是云母天窗,能将凉水引到屋顶,哗啦啦倾泻下来就跟瀑布似的,别致壮观。我若是觉得吵闹了,它也可以像江南的烟雨一样缥缈美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