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长安城的第一场冬雪,拖到了年底。
雪花搓绵扯絮,在刺骨的寒风中越来越密,像殒命的玉蝶凄美坠向大地。一片白茫茫,将天际与大地清一色接壤。
朝霜暮雪堆满路,天地间仅有雪色而已。
皇后宾天的鸣丧队伍裹得跟粽子似的,穿梭在冰天雪地的东西六街,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停止一切宴会婚嫁。
我从西市的书肆出来,将避风挡雪的幕篱戴稳,归去时恰巧在街头遇见讣告,我的心底蓦然生起一阵哀凉,跟着沿途百姓齐整跪成两列,沉痛地叩首,为皇后送行。
鸣丧的队伍远去,背影湮灭在雪花中,逼仄的雪地重新看不见颜色。我心底依旧一片冰凉,整个人也仿佛化成了一片雪花,快要冷飕飕地飘远了。
“二娘怎么像墩雪人似的?咱们快走吧,等会雪要飘密了。”秋实扶起我催促说。
家住群贤坊,与西市相邻,回家的路虽然不长,可我脚下一直虚浮无力,许是膝盖生了冻疮的缘故,多亏有秋实扶着。才入坊门不久,关于皇后薨逝的流言蜚语窸窣蹿入耳朵:“唉,天家冲喜,冲喜,这下把喜冲没了吧。”
我闻声看去,是一架拉泥胚的牛车陷入街角沟渠,卡壳的前右车轮约陷一尺多深,许是方才避鸣丧队伍避得急了才酿成的。而泥车过重,两个倒霉车夫吆喝鞭策着丑牛,牛出力拼得徒劳无功,雪花密哗哗地覆在沟渠之中,几乎要将卡住的车轮冻僵了。
两个车夫一边白忙活,还不忘找句闲话来嚼舌根子:“皇后福薄,只当了三天皇后。”
“谁说她只当了三天皇后,她册立为后的当天就断气了啊。我在宫门口当值我还不知道?”
冒出第三张嘴来回答,一个彩衣少年已从一旁跳大仙般蹦出来,疾风般伸展拳脚朝牛臀一踹,牛匹大惊向前,眼前困境如湖冰炸裂般解体,卡在雪坑里的车轮豁然释放。
如此大不敬的议论就这样谈若风生,我顿时大怒,朝那位锦衣少年一嗔:“宋稷!”
宋稷别过脸来,跟往常一样嬉皮赖脸唤我“二姊姊”,躞蹀玉带上坠的玉环跟随脚步叮当,刺耳极了。他身后还跟着一只秃了毛的大公鸡,脚印爪印双双叠加,一地绒毯似的白雪顿时一遭狼藉。
大概是我嗔了它的主人,它就用两颗黑豆似的眼睛直直瞪着我,搞得我像是来挑衅的斗鸡似的。它倒是还精神抖擞,八只爪子一如扎地的树根,稳稳盘虬。
宋稷嗔它:“冠军雉,不得无礼,快叫二姐姐!”
“……”鸡嘎嘎乱叫一通。
我听得明白才见鬼了呢!
要是霍去病泉下有知,一只幺鸡的名儿也敢采纳他堂堂一代冠军侯,得从坟里爬出来把这只鸡宰了不可。
上次我就想炖它了,开水煮得滚滚了都,它就啄伤我就跑了。那个时候它还没成为斗鸡王,还披着一身乌亮的赤红鲜羽,毛绒绒得跟开满叶的枫树似的,可如今斗得毛都快掉完了,腹背的骨骼光秃秃地凸出来。
这冰天雪地的还出来裸奔,勇气可嘉!
“二姊姊又去书肆啦!这下得的又是哪位名人的真迹?”宋稷的狡黠目光钉在我手中的一卷颜真卿尺犊,看什么都像钱,说笑着就要拿过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