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卿沉默,若真是如此,倒的确有些棘手。
那些山匪看上去的确都不怎么能打的样子,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这八十来号人一起上……虽说她也未必打不过,但真要是那种情况,也够她喝一壶了。
书生见聂卿不说话,心下有些慌张,他往前直挺挺地走了两步,伸出一只手臂拦在聂卿的面前,僵硬的肢体一下子让聂卿想起来塔可十二寨闻名于世的赶尸之术,她眼看着书生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一点点从“难言之隐”最后变成“从容就义”。
她在心里暗暗想着有这变脸的本事还读什么书啊,这要是放在西疆,佛母城里的戏班子肯定都抢着要。
聂卿就看那书生像只被蒸熟的螃蟹,突然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脑袋,他把头转向了一边,当着聂卿与那位老妇的面开始艰难地脱鞋——也不能说是脱鞋,因为他压根没办法弯腰,只能跟红头苍蝇似的左脚搓右脚把两只布靴脱了下来,他还想去捡,旁边的老妇人一把扶住了他,而后捡起他的靴子小心翼翼地往地上倒了倒。
只听见一声脆响,二人定睛一看,地上躺着一枚通体漆黑的令牌,上面拿隶书刻了一个“江”字。
书生咳了两声,觉得这事情非常于礼不合,小声道:“这枚令牌是我家族之物,壮士若真有那个把握能将那新娘救出,可以在救了人后凭借此信物一路直往县城外去,他们不敢阻拦的,”他想了想,又低落地补充道,“下山往东走二里路,我的马应该还等在那里。”
聂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看这令牌和公子的穿着,公子家就算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富商人家吧?我可跟你说好,我的确可以在不惊动前厅那群山匪的情况下将那位新娘和你都带走,但你现在这样,一旦骑马真把椎骨弄断了,可是重则丢命轻则瘫痪。”
书生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腰疼,昂首挺胸说道:“圣人云:‘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人家对我有一饭之恩,好男儿自当回报!”
他似乎想起来之前的事,顿时面色黯然,“今日本是阿笙姑娘和林家郎君的大喜这日,若不是这群畜生……”
好男儿……
聂卿闭了闭眼,右手紧紧握拳。
她抬手制止了那书生继续说下去,“你不必一脸今晚就要慷慨赴死的模样,倒也不是无计可施,我上山时就跟着你们了,那匪首脚步虚浮,胖得怕有两三百来斤,武功并不高,手下的喽啰也只是些比农人更强壮些的普通人罢了,只是对方人多势众,我怕打斗的时候误伤到你们。”
“如今正值冬季,天干物燥,我溜了一圈,这匪寨搭建得十分简陋,不是稻草就是木头,大门上的兽头环都生锈了,干脆一把火烧了,”她朝老妇人行了一礼,从腰侧的百宝囊里揪出一个黄色的腰包,“请大娘一定要相信我,大娘烧一锅热汤给他们,再将这包药下在里面,我换上山匪的衣裳,先将那姑娘带出后房,待药起效,我必然替此地受苦的百姓们取下那匪首的狗头!”
“这枚令牌你也不必给我,”聂卿把令牌捡起来重新交回书生手里,“你就在这等着,等我救了那个姑娘,会让她乔装打扮躲到这儿来,”她眼睛眯了眯,思虑了一番又补充道,“可能不只那个姑娘,还会有其他女子,你到时候就跟她们一起躲到地窖里,等我来叫你们。”
老妇人看着聂卿,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她想起来自己还没被掳上山做炊妇时的日子,她的孙子还没去从军,整日就在那间破旧的土坯房前练武,他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意气风发,胸有成竹地说要把那帮倭人赶走。
“大娘不必担心,我这麻药,是骟马人用来麻马的,”聂卿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这药下在人身上,壮得跟头牛似的的人也得睡上个一天一夜,大娘刚刚说被掳上山已有十余年了,想来那些山匪对大娘也没有那样重的防备心,哪怕他们只喝一点点,也够我把他们宰了个干净。”
老妇人对她露出个微笑,“小郎君多虑了,老妇如今六十多了,早就活够了,只是看见小郎君,想起了自己那个孙儿了,”她转身拨开柴房角落的木柴,只见那里摆着一排酒坛,她端出来几坛子,仰首回头问道,“这药若是下在酒中,可会影响药效?”
“不会,”聂卿把药递给老妇人,见她打开酒坛,分着倒在了里面,“那就劳烦大娘告知我,新娘子被关押在的后房应该怎么走,再将酒坛送往前厅。”
老妇人替她指了路,聂卿打开随身背着的黑匣子,把里面的鬼头刀拎了出来,临行前对着书生又叮嘱了一句:“千万别乱走,要是那群山匪真豁了你,圣人不会收蠢弟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