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李明溪倒头就睡,聂卿一开始还想出言劝慰,可是她肚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话来,神仙的呓语在此刻都是苍白的。
他们从陈普洱的药谷中出来的时候虽然都默契地没有提及林二他们,但是心里都明白,那几个暗探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林二他们武功稍逊,聂卿当时下令分开走,也是为了能有人突袭出去,把楼兰人在倒篮沟设伏的消息传回军营。
但是没有人能接受现在这个可能。
如果他们五个人里,有人千辛万苦摆脱暗探的追杀,九死一生地把消息带了回来,却被一起抵抗过敌兵来犯朝夕相处的同袍一剑了结……
只是想想,聂卿都觉得齿冷。
她并非不知道西疆军中军权倾轧之事盛行,若非如此,她的父亲和兄长怎么会双双折陨在战场上,死后还得背负轻敌的骂名,聂卿从狼山出来之后,就将望京的那场大雪紧紧封在心里,她从未忘记,可是也不敢想起。
四海清平时日并不长久,家国二字自幼就刻在她心头,西戎人虎视眈眈,北蛮浩远的草原上,狼群可能已经潜伏南下,她可以轻而易举拿下荣申,但她不能这么不管不顾。
现在,西疆没有主帅远比西疆的主帅是个嫉贤妒能的饭桶更可怕,荣申没有什么带兵的本事,他没有那个能耐号令隶属于其他家族的将士,可是只要有主帅这个名头在,军中那些魑魅魍魉就不敢出来作祟。
聂卿在心里想了很多,但她还是克制不住那些被压抑太久的仇恨和怒火,袍泽二字当头砸下,扑了她满面冰雪,明晃晃照出来一份人心险恶的签文。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都是对着天山的风许下过同样的誓言的不是吗?发誓生根于此,永远守护身后的土地。
他们身后是大燕的万里河山,是通明的千家灯火,是日复一日迎着朝阳升起来的炊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矛戈,与子同仇。
第二日李明溪发了高烧,身上还没完全长好的伤口也开始出现了恶化的征兆,荣申派了好几个医官过来,都查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将聂卿召过去,仔细询问了他们是如何从西戎人的手底下逃出来的,后面又是怎么回来的,聂卿留有戒心,隐去了陈普洱的存在,只说他们二人将追杀的暗探解决掉之后,机缘巧合掉进了一处地下暗河,暗河旁别有洞天,不知道是哪位前辈留下来的遗址,他们二人休养了几天就着急地回来报信了。
荣申似乎并不太相信聂卿的话,可是聂卿说得振振有词,手里还握着他们从遗址里带回来的物件,那些物件都很陈旧,荣申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他也不好强留人,聂卿眼下还泛着青黑,脸色满是倦意,说话间也一副中气不足马上就要倒在中军大帐的样子,城门那都是自己的人,要这二人的命可以说是误认成了敌兵,到时候推个替罪羊出来就行,可是现在……
西疆军中与朝堂有些许不同,朝中是荣、越、周三族环绕着秦氏皇族,虽然这三家心思各异,但是能彼此制衡,所作所为都不敢逾矩;西疆军中除了聂家,周家,荣家,还有刘氏与赵氏。
这两支是佛母城的原有守卫军,是这一片区域的名门望族,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军中,荣家压不过这两家。
越家如今京城是越平掌事,军中无人,越安任锡蓝城太守,算卡住了肃州大部分的对外商贸,周家人秉承了周老太傅的臭脾气,早就看不惯荣申的那些腌臜手段了,刘家随波逐流,谁是主帅听谁的,赵家在西疆盘踞日久,打心底里不服气这些从京城来的贵人们,谁做主帅就看不惯谁。
聂卿跟李明溪已经进了佛母城,还是荣申的心腹荣昭亲自带进的帅帐,众目睽睽之下,他可没那个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两个人弄死。
“以武啊,”荣申从自己的桌案底下拿出来一截老山参,他脸上露出舍不得的神情来,对着聂卿叹道:“你们能活着回来实属不易,现下明溪还病倒了,你这脸色也差得很,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可千万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
荣申苦笑一声,将那段人参重重一把放进了聂卿的手里,“不怕你笑话,我实话跟你说,我虽然名头上私底下被将士们叫一声京中来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点从京城里带过来的私藏也早就用了个七七八八,这根人参是当年先皇赐给我的,刚来时挥霍了些,剩下这一段我后来一直舍不得用,军医说明溪他失血过多,不好好补补恐怕会伤了元气,你把这截参带回去,煮了给他服下。”
似乎是想到什么顾虑,荣申凑近一点轻声说道:“可别说出去是我给的,我就这点啦,再多也给不出了。”
聂卿也实在是不想听荣申继续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哪怕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也觉得自己的脑子被这些腌臜的话恶心到了。
她脸上适时露出个感激不尽又带着疲惫的笑来,接过那截磕碜的老山参,勉强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荣申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不见,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泛起蛇鳞一般的光芒,荣昭一如往昔,恭敬地站在他身旁,可是他却觉得,这个过往给了他很大助力的远房侄子,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已经隐隐无法掌控他了。
那人跟自己禀报,本来他是有机会把这二人截杀在佛母城外的,只是那个姓楚的,手里有江家人给的令牌,他犹豫了一瞬,荣归德郎将就从城里面走出来将这二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