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时烧好的那一池子铁,匠人们用之在打造犁首。
新的一炉铁已在炉中燃烧,依时间,得等许久才能出炉。
夜深至亥时,约为夜九点多,炉中一炉新铁出炉。
早有所准备的李孟羲立刻用装着刀条的陶盆去接生铁水。
一盆明亮火热的橘黄铁水灌满了半盆,熟铁刀条完全浴入了铁汁其中。
待时良久,刀条变软,再令人拿着钳子把熔融的刀条搅来拧去,在盆中柔绕百转,当铁汁渐渐冷却硬下来搅不动时,本还笔直的熟铁刀条,弯曲如杂草混在一团生铁之中。
果然,铁不需成汁,只要能变柔软,便足可掺杂。
之后,将陶盆置于火堆之上,加熊熊大火使铁复融。
加热良久之后,陶盆之中,生铁融化成汁耀眼的亮汁,在微微沸腾流动着,而当中熟铁,明显是偏暗。
此时情形,生铁已化,熟铁只是变软,生铁动荡流走,如果是温水煮一块果冻,虽说一时半会儿不能化掉果冻,但终究能渐渐两者浑然一体。
一个问题,假设用十度的温度去煮一块铁,能把铁煮化吗?
答桉是,若放宽时间纬度,只十度的温度,煮铁是有用的。
类比另一问题,一堆煤块放墙角,但是离墙角还有一段距离,并未贴着墙,但煤球静放了一年两年之后就会发现,墙变黑了。
高中化学讲,此中分子运动原理,分子无时无刻不在运动,时间足够的长久,煤球上的煤就运动到了墙壁上。
同理还有,草绳绑在树上,十年之后,草绳与树已长成一体,同样是分子运动原理。
依照此理论,哪怕不用煤炭,哪怕只是一块铁,假设不考虑铁的氧化的话,那么时间够久之后,铁块一样会慢慢解体,会散布于墙壁上,地板上。
都解体了,散的到处都是,这岂不比融化更分散的彻底?
而又知,温度越高,分子活跃程度越大,那么自然,加热到十度的铁比零度的铁块,分子活跃度高上十倍百倍之多,那么同样两块铁放在墙角,十度的铁块的解体速度远超过零度的铁块。
因此,放宽时间纬度来说,十度的温度煮铁,是有用的。
于灌钢术,生铁汁满灌熟铁片,以生铁汁的温度,是远无法将熟铁融化成水的,但在千度左右的高温之下,熟铁虽未化水,但已经变得很软了。
生铁汁没办法快速将熟铁融化,但是时间够久,就同样能达到将其融化的效果。
千度高温之下,分子运动极其剧烈,炭和铁活跃至极的上下翻腾着,虽然肉眼不可见变化,但,用不了像草绳长到树干那样需十年等待,千度高温下,果冻状态的熟铁会旦日间便完全分散于生铁之间。
不日前,李孟羲想到加快酒精脱色反应,可以低温沸煮加快分子运动从而加快脱色反应,与今日,灌钢法的原理,其实乃是一样。
温度够高,可称之为融化,可温度根本达不到熟铁融化成汁水的程度,那就,只能称为分子运动,千度高温下极其活跃的分子运动。
高温融化一刻间能完成的事,不够高的温度,但足够多的时间,同样能够完成。
由此,或者便有了一个极限的提炼元素的方法。
不管是钛矿石还是什么,把一块石头,放在密封容器中,静置百年千年,期间拿火持续加热,纵然是,火焰温度根本不足以融炼钛矿石,但在千百度的高温之下,钛矿石内部的分子极其剧烈的活跃着,如此极其剧烈的活跃了千年百年之后,钛的成分便四散于容器之中,钛矿石到此时比融化还要更彻底的散去。然后,从变得比粉末还要细微的一堆细粉中,或能很容易提取融点极高的稀有元素。
但如此方法,分子运动纵然有火焰加快了千倍万倍,单靠分子运动本身想让矿石分解,需千年万年的等待。
——
长夜漫长,李孟羲与关羽守在陶盆边,眼看着盆里的铁水若有若无的缓缓动荡着,眼看着本来还明显的熟铁片渐渐被“煮”的越来越不明显。
漫长的等待,直等到一夜过去,终于,陶盆中再也看不到熟铁片的任何踪迹。
拿一根铁棍在里边搅了搅,不见任何大块的铁,一盆铁全成了汁状,熟铁条了无了任何踪影。
终于,果冻样半融化的铁煮了一个长夜,终于完全化进了生铁中。
盯着高温铁水盯了一夜,忽觉眼睛酸痛异常,抬头看,天色一亮,从昨晚到现在,刚好是一宿。
揉着眼睛,李孟羲感慨,“难怪,要置铁汁于范,难怪要说,经宿方成,原来如此,原来真要一宿之久!”
盖,分子运动之理。分子运动缓慢,不足一刻立成,故需经宿加热,原来如此。
原来灌钢法,最精到的技术,其实就在“烧生铁精以重柔挺,数宿则成钢。”这句话当中。
在没办法直接将熟铁烧成汁水状的话,只能烧成“柔挺”的熔融状态,但这个熔融状态,生铁熟铁难以相混,故要长烧数宿方能使熟铁尽化于生铁之中。
道理已完全分明。
可,为何南北朝时的炼钢法,需烧数宿之久,而昨夜烧了一夜,熟铁便全融化完了?
是李某人有天纵之才吗?
李孟羲疑惑又起。
他想来想去,既然没有用煤炭,也没有用高级的炼钢炉,既然与古人的条件一样,那与古人对不上,就肯定哪里可能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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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思苦想良久,直到烧出的一盆“宿铁”凉了,凝固了,李孟羲越想越觉得,是熟铁加少了。
要知,炭对铁来说,多一点少一点,都很影响钢铁性能,钢生铁熟铁的区别,也就区别了小小的一两个百分点而已。也就,生铁和熟铁相混的比例,不应该是生铁多,熟铁少,生铁多,加熟铁少,那炭的含量变化不明显,反而,含炭量百分之八九甚至百分之十以上的生铁一块,放熟铁一堆当中,这才更容易达到符合钢铁那个含碳量百分之二还是百分之三四的那个极小的程度。
也就是,“喵的,熟铁放太少了。”李孟羲直挠头。
太多的生铁,放太少的熟铁,虽然依然能平衡了炭,造出性能超过生铁的更好的铁,但是,好一些的生铁可能是钢,也可能,还是生铁。
看来啊,必须得“数宿”才刚好化完的生铁和熟铁比例,才恰好能造出最优良的宿钢。
而“数”这个量词,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既不是一,也不是二,最少得是三。
也就,三宿成的钢,为最好吧。
灌钢法虽是炼钢之法,但并不以为着,炼钢法炼出的,全都是优秀的钢。
就如,百锻钢也是炼钢之法,炒钢法也是炼钢之法,但谁人说,炒钢法一炒,就一定得钢?变的不够,生铁还是生铁,炒的久了,生铁就变成了熟铁。
钢,岂是易得之物。
李孟羲蹲下身体去看炼了一宿的钢,他这时发现,为何钢上飘了一层黑色的渣呢?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