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酒酒伸长了脖子,有心进去看看,但纠结半天,还是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丫,在她把邮局台阶上上下下走了五六遍的时候,里面走出一个戴着红袖标的阿姨。
“进来吧,楚酒酒,外面这么晒,里面多凉快。”
楚酒酒站在最下面的台阶上,仰头呆呆的看着这位熟悉的阿姨。
她呆了好半天,才问道:“你……你查我户口去了?”
冯如意:“……”
身为现代人,这就是楚酒酒的第一反应,后来她才想起来,这个时代没有电脑,查人户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疑虑重重的走进邮局,在一众慈爱和同情的目光洗礼下,楚酒酒逐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楚酒酒的爸爸曾经教导楚酒酒,人活一世,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前有父母庇佑,楚酒酒没怎么深思过这句话,现在只有她和爷爷相依为命了,以前爸爸妈妈对她说过的生存法则,就全都被她翻了出来。
知道是楚绍把自己卖了以后,楚酒酒一扫脸上的警惕和怀疑,换上她的招牌甜美笑容,“冯阿姨,谢谢你呀,我那天说谎了,你都没有怪我,我看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特别善良,而且特别有正义感,你就跟墙上画的那些穿蓝色工装的阿姨一样,是为人民服务、为社会做贡献的好阿姨!”
冯如意不怎么爱笑,听到楚酒酒的话,心里觉得高兴,可还没到高兴的可以在脸上表现出来的地步,只是看着楚酒酒的眼神温柔了一些。见状,楚酒酒趁热打铁。
“是真的是真的!冯阿姨你不知道,我昨天和赵石榴吵起来了,她骂我,污蔑我,我快被气死了,都没法对付她,可是我只提了你一句,我说邮局有个戴着红袖标的阿姨,她认真工作,对每个来到邮局的人都很友好,她是邮局的好同志、人民的好帮手,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要她跟我一起来邮局找你,让你来判,到底我们两个谁说真的谁说假的,她立刻就不敢再说话了,我看的清楚着呢,就是提到冯阿姨你的时候
,她害怕了,冯阿姨你帮了我,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冯如意静静的听着,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她身边的同事看了,都觉得冯如意这样有点不近人情,看人家小孩说的多好呀,这年头,能被夸一句人民的好帮手,那就是最高级别的赞扬了,唉,偏偏冯科长是这种性格,不吓着小孩就不错了……
同事心里刚说到这,一扭头,她发现冯如意不见了,看了一会儿,才看见冯如意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没一会儿,她又快步走了出来,然后塞给楚酒酒一袋黄油饼干。
“回去的路上跟哥哥一起吃,一次别吃太多,这东西噎人。”
同事:“……”
这袋饼干她见过,是冯如意的丈夫去上海出差带回来的。整个邮局好多人都眼馋,她徒弟小于同志活泼爱撒娇,找冯如意要了好几次,冯如意都没给,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看来不管是谁,都没法对拍马屁说不啊……
同事端着茶杯,一脸深思的走了,楚酒酒则看着手里这袋在她看来十分粗制滥造的饼干,捧场的跳了两下,“这个饼干超级好吃的!冯阿姨,太谢谢你了,下回我和哥哥一起来领汇款的时候,我也给你带好吃的!”
楚酒酒着重强调领汇款三个字,这样邮局的人都有了印象,哪怕张家还有人打汇款的主意,有这个冯科长坐镇,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再拿到汇款了。冯如意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本想拒绝,两个小孩自己生活够不容易了,让她拿这俩孩子的东西,她良心上可过不去。
恰在这时候,楚绍过来了,终于,窗口前来了第二个办汇款的人,听八卦的人渐渐散开,小于同志也把补办的收据递给了他。
接过来以后,楚绍直接把它折了起来,夹在他带的一堆文件里面,看见楚绍向自己走来,楚酒酒注意力被转移,连忙跟冯如意说再见,冯如意被打断,这些话就没说出来。
两人一起走出邮局,楚酒酒抱着饼干,走出去没多远,她就催道:“快,爷爷,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两人站在行道树的树荫下,楚绍依言把收据拿出来,收据不大,总共也没几行,其中手写的部分,第一行是收款人地址和姓名,第二行就是汇款人地址和姓名。
楚酒酒一字一顿的看过去,生怕漏了哪个字。
——xx省xx市第759xx部队第xxx师xx团,聂白。
看着前面一连串神秘又威严的数字,楚酒酒已经相当震撼了,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家祖上是当过兵的,可这是她第一回接触到跟军人有关的东西,愣了一会儿,楚酒酒刷的抬起头。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楚绍,楚绍也在看这行字,沉默几秒,他说道:“这不是我爸爸以前待过的部队,不过,这两个部队代号很接近。”
楚酒酒:“那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楚绍摇头:“没有。”
楚酒酒怔了怔,重新低下头,她迟疑的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人肯定和太爷爷,或者太奶奶有关系,爷爷,要不然,咱们试着跟他联系一下吧,就算不找太爷爷,咱们至少能跟他打听打听,太爷爷现在怎么样。”
“他都敢汇款过来了,那就说明,他不怕跟咱们联系,爷爷,你说呢?”
楚绍拧起眉头,“怎么跟他联系?”
楚酒酒指了指收据上的地址,“这不是有地址吗,咱们给他写信好了。”
写信可以,但是写什么样的信,还需要好好想想。
楚绍把收据和文件都收起来,想了想,他牵上楚酒酒的手,带她在解放大街上找起书店来。
幸好这个镇子就这么一条繁华的街道,所有百姓需要的商店和机构,全都在这条街上,或者紧邻着这条街。即使没有地图,也不至于走太多的冤枉路。
他带楚酒酒过来是为了买信纸和信封,其实邮局也有卖的,但是邮局没笔,而且楚绍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这个叫聂白的人写信,于是就来了这家书店。
邮局门庭若市,书店就没几个客人了。现在大学停办,国家的中坚力量们还处于半文盲的状态,小孩子倒是都认字了,可他们没钱来
书店买东西,因此,书店算是解放大街上最冷清的地方。
楚酒酒跟楚绍一起站在柜台前挑信封,其实也没什么可挑的,都是牛皮纸,只不过一个厚点,一个薄点,信纸则是统一的条纹纸,用几张买几张,根本没有花纹可以选择。
楚酒酒只看了一眼,就丧失了兴趣,她扭过头,看向后面的货架,每排货架的侧面,还用毛笔字标注了分类,楚酒酒看了一遍,发现这里只有农业、民生、医科、以及语录四类,其中书最多的就是语录,其他三类的货架上书本寥寥无几。
楚酒酒多看了一会儿,等她把头转回来的时候,楚绍已经准备付账了,一只手搭在他要买的东西上,楚绍回头问她,“想买书吗?”
有点想,她爱好不多,看书就是其中一个,只是这里的书好枯燥啊,她不想坐在家里读《测土配方施肥技术手册》……
楚酒酒正纠结呢,转回头,目光落在柜台上,她顿时瞪大双眼,惊呼道:“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而且这些不像是信纸,楚酒酒伸出手稍微翻了一下,“这……这是笔记本?楚绍,你买这么多笔记本干什么?”
“有用。”
言简意赅的解释完,楚绍把钱递过去,然后单手举起比两个砖头摞一起还厚的笔记本,本子上面压了五个信封,以及十张信纸,楚绍怕自己写坏了,所以多买了几个。
另外还有一盒二十根的铅笔,单单写信的话,恐怕能写到楚绍二十岁大寿。
……
带着这些东西走出书店,走在街道上,楚酒酒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爷爷你又想大手大脚的花钱,好让村子里的人认为,咱们把钱都花光了。”
“可是爷爷,这次跟上回不一样呀,要是聂叔叔或者聂阿姨一直给咱们汇款怎么办,咱们不能每天都扮演败家子,有个词叫入戏,长期的扮演下去,总有一天,爷爷你会变成真正的败家子的。”
楚绍:“……”
“我没有败家,这些东西本来就有用,等到了秋天,你就该去上学了。”
这事
楚绍一直记挂着,之前没说,是因为家里钱不多,那时候他还在想赚钱的办法,而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他就不会告诉别人。现在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哪怕聂白不再汇款,只有手里的这些,也足够供楚酒酒上完高中,至于大学的学费……
楚酒酒只说过她生活的年代大学已经恢复了,但她不知道大学究竟是哪一年才恢复的,楚绍总觉得不会那么早,算了,反正他打算好了,多多攒钱,如果恢复了,就送楚酒酒去上大学,如果没恢复,那就留着,当她的嫁妆。
楚绍心里算盘打得叭叭响,这一算,就把楚酒酒未来十几年的人生都算好了,但他没想到,楚酒酒竟然会不愿意。
自从听到上学两个字,楚酒酒就一脸的不高兴,“我不想上学。”
楚绍皱眉,“为什么不想上?”
踹开路边的一颗石子,楚酒酒不快道:“上学很无聊,老师讲的东西我听一遍就会了,可是老师还是留很多作业,写完作业,我连看动画片的时间都没有了。一首诗翻来覆去的背诵,默写,这不就是浪费时间吗?我想看点其他的书,老师还说我不好好听课。”
也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这样,有的老师年长,虽然知道楚酒酒天赋高,但怕她太浮躁,就还是坚持让她一步一个脚印、像其他同学一样重复学习,有的老师年轻,认为楚酒酒会了就行,不怎么拘束她,其实两种老师都是为她好,只是楚酒酒的情况太特殊,小学生的东西本就浅显,对她来说确实太容易,所以才激起了她的抵触心理。
楚绍不太懂这些,他默了默,尝试着劝道:“在这里上学挺好的,村里就一个小学,所有人都在一个班级里,每个人进度不一样,你的进度特别快,老师也能照顾你,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楚酒酒扭头看他,“是吗?”
楚绍稳重的点头,“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