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芝麻元宵上桌。
“尝尝,这也算是我们招牌。”风华拿过勺舀了一颗,细心的吹了吹,喂到子桑越嘴边:“喏。”
“这么多人在。”
“没关系啊,这又不是南山,不会有人说咱们的,张嘴。”
子桑越垂下眼不敢去看风华,不过还是乖乖地张开了嘴。皮儿很薄,不黏。咬开,芝麻香溢了满口。甜而不腻,里面还有花生的酥香。
“喜欢吗?”
“嗯。”
“喜欢就好,那就多吃点,我去帮掌柜的干活,正好让他歇歇,你先吃,不用管我。”风华拍了拍子桑越的头,然后把掌柜的换过来,自己端着盘子挨桌上菜去了。忙里忙外完全驾驭得住,有催菜的应付得很好,遇到点菜的就开启三寸不烂之舌模式,从北边的白斩鸡说到南边的酸菜鱼不带打磕巴。他对客人的笑也是真诚的笑,而非令人尴尬的陪笑。
总之真有少当家的感觉。那时的子桑越看着他竟然有点陌生:南山的规矩和无趣的生活压抑风华太多了。不过更多的是骄傲,子桑越吃着汤圆,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风华,连嘴里芝麻的甜味都顾不上了:那个能说会道,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少当家,是我的人。
六年前的滋味还在心头,甜蜜和自豪触手可及。
风华好容易得空去柜台擦擦汗,算钱的姑娘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风华有问必答,和姑娘有说有笑。他斜靠在柜台旁边,一直看着子桑越的方向。
风华眨了眨眼,咧开嘴笑了:嘿,我在看你。
子桑越也笑,唇角上扬:嗯,我知道。
“道长在看臭小子?”坐在对面的掌柜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视。他抹了抹手掌,还有点局促不安。
也是,一个棱角被磨平的中年男人在看正值青春的少年时总归会有点自卑。
“嗯。”子桑越忙收回目光,给掌柜倒了杯茶:“刚才失礼了。”
掌柜摆了摆手:“嗨,我一个粗人哪里配什么礼节。”
子桑越敛了敛表情,放下了汤勺,也不吃饭了。掌柜的看了,赶忙问:“道长怎么不吃了?不合口味?”
“不是,只是我是晚辈,理应您先吃。”
“道长不愧是那位仙人的弟子,比臭小子好多了。”
“哪里,风华远在我之上。”
“道长就别夸他了,他什么准儿我心里头有数。”掌柜给子桑越夹了很多肉,笑道:“他能上南山是他修来的福气,去一趟我就知足了,也没指望他下来真成什么大侠。再说整天跟妖魔鬼怪打交道太危险,他啊,以后接了我这馆子,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其实风华一直挂念您,他苦练剑术,也是为了让您以后不再担惊受怕。”
掌柜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亮了亮:“他啊,哎……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掌柜招呼了个小二拿了壶酒来:“道长喝吗?”
“多谢掌柜,只是我不能饮酒,抱歉。”
掌柜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喝:“这酒叫榜上花,臭小子最喜欢喝这个酒,小时候老说要去科举,结果上了学堂还不是不老实,不过识字了倒是挺好,比我这目不识丁的强多了。”
“他很有才,写的诗很好。”
“哈哈,这种文人东西我欣赏不来,不过说句实话,臭小子写的东西,不会差。”
子桑越点了点头:这当真是为人父母的自豪与自信。
“其实我庆幸啊,臭小子能结交道长你这样的朋友,怎么说以后也有个人看着,护着,我就是不在了,也安心。”
子桑越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掌柜,掌柜则不紧不慢地开吃了。他的虎口有疤,手也粗糙,皮肤干皱,还有洗不掉的油光。
“道长和臭小子是在一起的吧。”
“……您怎么知道?”
“你俩看对方的眼神。”
“……”
“而且臭小子可从不会喂别人吃饭,我以前让他喂隔壁老王家小姑娘他都不愿意。”
子桑越更不好意思了。
“您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这有什么难以接受,从小我就教他跟心走,心向哪儿,就怎么做,无论喜欢什么,喜欢就行,开心就行。”
原来是这样。
“我老伴去的早,孩儿也病死了,我就开了个馆子,想着后半辈子就这样得了,结果有一天正好碰上这臭小子偷我东西。”掌柜的一边喝酒,一边回想:“大冬天的,他就穿着身薄薄的破衣服,我看着怪可怜的,就给带回来了。那时候他才五六岁,但根本没法管。那词儿怎么说,顽劣,就是说他。怎么教都教不好,说什么都不听,气的我想把他扔大街上去。邻居也劝,可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一个孩子毁在偷上。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就经常打他,不指望他孝顺我,就想着他懂点儿事儿。我没啥钱,当年东凑西凑送他去了学堂,他书没怎么读好,倒是乖了挺多,至少基本道德观有了,也就值了。所以他上南山,我不指望他学什么法术,就盼着他能学点你们大门派正道的规矩。这世道,心正了,比什么都强。”
风华朝这边探了探头,估计在想掌柜的是不是在说他坏话。
“我这一把年纪了,活也活不了十几二十几年了,就趁着现在再多赚点钱,到时候把馆子给他,他是接了还是卖了我都随他,他想干嘛干嘛,开心就行,”掌柜看了看子桑越:“有伴就行。”
掌柜的眼睛里已经有泪了,子桑越却说不出话来安慰。
“哟——干嘛呐,说我坏话呢?”风华靠过来捣乱了:“菜都上完了,我这么勤奋,你得给我加工钱吧?”
“你去南山旷工这么多月我没扣你的不错了,去去去边儿呆着去。”
风华无赖搬了个凳子凑到了子桑越旁边:“我不,我要吃饭。”
“就知道吃。一会儿睡一觉养养精神,今儿晚上有灯会,人家道长难得来一趟,晚上带人家去看看。”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对了,跟你说个事。”
“说。”
风华拉住了子桑越的手。
“我还以为嘛事儿,你老爹我早就知道了。”
“是是是,老爹你最厉害啦,不过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怎么说也得让你祝福祝福。好了,喝醉了吧你,不能喝酒就别喝,回屋睡觉去。”风华一把扶起掌柜的,搀着他回后院去了。
老爹,一个掌柜只有喝醉了才敢说的自称。
这么多年了,却毕竟不是亲生,哪敢如此轻易。
“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喝醉了才敢把我当他儿子,真是。”风华埋怨道:“我早就把他当我爹了。”
“真好。”子桑越说。
“好啥好,等你以后来了我家就知道有一个抠门的爹是什么感受了。”风华翻了个白眼:“对啦子桑,跟你说个事。”
“嗯?”
“这个客栈比较小,而且正好没空房了,你就……咳,和我睡一起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