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白天过来时恰好听到,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对自己薄情冷漠至此的人,居然只是怕死在妘府会叫妘瑶伤心难过,而决定偷偷拖着这不日黄昏的躯体悄然安逝在乡下,好对外假称养病。
他怕?她就偏要拖着他死在妘瑶眼前。
“叶秋,先认识他的人虽是你,陪他到最后的人却是我,我——这算不算是陪他白头一场了?”
一室无声,残烛灭……
风声鹤唳,这一夜满城飞雪,霜白一片,淹没了长街小巷的人流穿息,覆盖了山脉峡谷的泛清带色。
岁岁又重阳,年年花红败。这座她期盼了一生的府邸,终是成了自己的人间炼狱。而心甘情愿走这一遭的人,也是她自己——许卿。
许卿,许卿——
许卿一世安好,岁月无恙。终究不过南柯一梦,黄粱苦思罢了……
竹韵阁悠悠晃着的烛火终是没能等到那位风雪夜归人,妘瑶早已被盛怒的宸王连夜带回了宸王府。
……
天光破晓,霜白渐消。一转已是黄昏入山峦,落日余晖里的万丈霞光齐齐漫开,涤荡在层层积压的九天云霄里,驱散开昨夜那场覆盖满京都的纷飞大雪。
银装素裹,飞雪堆砌的长街小巷里待日头高攀,积雪消散,余下的是一圈圈波纹涟漪缓缓扩散开的高谈阔论声。
有街头小贩,有茶楼来客,有穿街行人,有酒楼大汉,也有那翘着两撇胡须,瞪着半挑眯眼,重重拍着醒木,高声宣讲着他人兴衰荣辱,喜怒哀乐的说书人。
“啪!”
一声嗡响,是木块砸下四脚长桌,震出的一声脆响,此刻高台上的说书人猛然大力一拍手中醒木,齐齐落在沉黑桌面上,面部表情极其生动,仿佛身临其境般正绘声绘色讲着抚水百官清流之一的——丞相妘颋。
他讲的头头道道,条条卖点,底下一圈圈围着圆桌入座的听众,也是十分捧场的听的认真,一愣一愣的连平日里嗑的唾沫星子四溅的瓜子都忘了动。
生生死死什么的都太过稀松平常,实在是不值得被这说书人拿到台上分析解刨,也不足以吸引那些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八方来客齐聚一堂来听这人大谈特谈,飞溅口水。
哪怕这人是抚水国曾经弱冠之年学富五车的青年丞相。更何况以妘颋儒雅平和的性子,低调多年,更是没什么可说可讲,可欢呼能雀跃的光辉奇迹了。
然而,奇就奇在他的一夜白头,叹就叹在他此生一亡妻一侧室的与众不同,一品大臣,南帝的左膀右臂,膝下竟是无子,这一飞升归天,可谓是断了香火。众位听客齐齐哀哉:
祁家因为贪吞赈灾银,罔顾黎民生死才被倾家灭门,断了祁氏香火,想不到妘颋一位清流之士,临死也是后继无人,落的这般结果香火难续。
实在是:可悲,可怜。
又是一声醒木拍到木板的脆响叠荡而起,回旋于空,惊了这一界尘埃落定的悄然风气,掠起无数声难平低叹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