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着伯夫人到了,站在最外面的邻居们也看到,也说着二姑娘回娘家来了,邻居们散开来,回身这么一看,好家伙,这还是二姑娘吗?
那个往日见到腼腆一笑,一面称呼着人一面低下头做事的那位二姑娘?
黑色的大厚披风里露出黑色的衣角,黑色的面纱从头裹到衣领,面纱里面有些银色的光芒露出来,这是固定头发的簪子在闪光,整个人看不到面容看不到神情,活似一副杀气腾腾的盔甲在活动。
再看跟来的人面容紧绷,当差的人一般都是这样,除非庆典上面或过年节的时候见人就带笑,衣着也是清一色的肃杀。
吓得邻居们本来还想亲切的问声好,赶紧麻溜的再退远些,边退边带着惊魂未定,不由自主的想到关于二姑娘近来的传闻,她支撑起整个伯府,她被人讹诈一出又一出也没有输,她得到晋王殿下公开的照顾.....
看着二姑娘长大的邻居们暗叹,变了的,以后这不是尤二姑娘也不是尤二姑奶奶,这是承平伯夫人,和大老爷们平起平坐的贵夫人。
未亡人么,严格起来可不就是这个打扮,伯府的家人在平民的眼里,可不就是这个威风,承平伯夫人的内心和外表是两个模样,她很想和邻居们问声好说说家常,可是今天这归宁不巧,她的哥嫂就要过去了。
丁氏也就罢了,伯夫人至今不曾原谅她,哥哥总要看一眼。
也就顾不得寒暄,更没功夫推敲邻居面上的突然变色是为什么,林德把通往后院的道路疏通好,伯夫人快步走入后院。
她也好,秦氏也好,跟来的丫头婆子也好,有帕子在手的做好准备,帕子没在手的这就取出来,做好伯夫人到病床前面流泪,大家伙儿一起陪哭。
就见到承平伯夫人在后门口那儿停下脚步,有什么怪异的自她身上出来。
尾随的秦氏赶快停脚步,丫头们停脚步,婆子们停脚步,否则就要撞上。
都不知道为什么不走了,秦氏更是伸长脑袋在伯夫人的肩膀上方看一眼,这一看她也傻眼,中了定身术般的原姿势维持不动。
杂货店的后门就那么大,大冬天的衣裳厚,承平伯夫人一个人的厚披风就把后门堵上,秦氏再伸个脑袋,上面的空儿也没了。
丫头们看不到那个着急,冬巧更是担心的小声扯秦氏衣角:“姨娘仔细扭到脖子。”
这种姿势不适合老妾。
伯夫人终于动了的时候,往前走两步,秦氏和丫头婆子们可以一并进入后院,这一看,丫头婆子们也傻眼。
大北风地里的院落有多冷?趴在地上跟趴块冰上没区别,一对大家以为随时没命的“病人”就趴在这冰块般的地上,一个在前蚂蚁般的力气竭力的爬,另一个在后面不时高举菜刀,也是蜗牛一样的速度在追。
这也罢了,也许病人喜欢这么着玩,可是他们的形容太惊骇了,简直.....白日见鬼。
承平伯府的大部分家人对舅老爷和舅奶奶并不陌生,都算见过一面,那是几个月前承平伯去世的葬礼上,舅老爷和舅奶奶一路嚎哭:“妹夫没了,偌大的家产妹妹一个人掌不得,没有哥嫂谁是你知心的人,”两个人空着两双手前来奔丧。
奔丧需要带东西吗?
穷到没有挽联,也好歹自己糊几个纸钱过来送送行。
舅老爷和舅奶奶家里开着杂货店,杂货店里东西杂,纸钱这种东西有的店里也卖,如果店主嫌晦气,那么黄表纸这种清明和年节祭祖用的东西好些店都有。
舅老爷和舅奶奶一张也没有带上,就带着各自一双泪眼和一个干嚎的嗓子,再就是一个充满接收家产的脑袋。
这么显眼的一对人,想让别人不记住他们都难,奔丧的客人记得他们,家下人等也记得。
当时舅老爷精瘦的个头,气色上看着吃饱穿暖的,舅奶奶精刮刮的一双眼睛,随便一转动就恨不能像个法宝,收走承平伯府的一大堆东西,在这样的状态下,精气神也是没的说。
今天趴在地上的分明是一对骷髅,高举菜刀的男人脸上是骨头,刀把那里握着的是骨头,导致衣裳过于宽大,高举刀时袖子虽是冬衣厚重,并不是轻飘飘的衣裳没事儿就要滑动,也往下滑落,露出小手臂上的骨头,看得一清二楚。
丁氏也是眼窝沉陷,眼眶的骨头突出让整个额头及头骨分明,原本还有一把好头发,她年纪还轻呢,现在掉的差不多,剩下的一把黄毛在头骨后面摇来摇去,像片随时脱落的冬枯叶。
她的衣领也往下面滑,还好肩膀撑得住,可是脖子上骨节根根分明落在人的眼中。
两个人都带着行将就木,邻居大姐说尤掌柜的就要不行了并不是假话,不过是这种模样,没有看到他们的人以前,就算是邻居也想不到,承平伯夫人赶到也就干瞪眼。
这是哥哥?
这是丁氏?
他们两个瘦成这种样子,确定还活着的?
虚弱的嗓音响起,尤掌柜的又举刀,往前艰难的动了半个巴掌左右,喘息的道:“我,我,杀你,你,你害我,”
精气神统统没有,他只知道邻居们出现,没有留意到二姑娘回娘家。
丁氏也是一样没看到二姑娘,血气极速的衰弱让她眼神昏花,只听得到丈夫说话和看到丈夫手里的那把菜刀,她微弱的回:“生孩子,妹妹家产,”
伯夫人赶到这里,不用看她的五十个人仪仗,只看她的外表装扮就足够邻居闭嘴,后院里静悄悄只有北风欢快的奔腾着,把尤掌柜夫妻的话稳稳送到伯夫人耳中。
秦氏也听到,丫头和婆子们也听到,而这个时候管家林德从杂货店外面过来,他清道路的时候就打发两个老成的询问邻居,这两个老成的家人没有看到舅老爷夫妻的衰模样,他们问的是为什么突然发病,这里面会和伯府有什么关连。
邻居大姐可以松口气,邻居们中的男人一五一十的说个明白。
“街上的那胡僧,就是什么药都卖的那个,他有壮阳药,尤娘子近来想孩子想的发疯病,头几天还挺好,每天买补药给尤掌柜的补身子,尤家见天儿出来中药味,药渣倒在路上给人踩,后几天尤娘子买的是胡僧壮阳药,我们认不得,是尤掌柜的前天还有力气的时候,要和尤娘子拼命他自己喊出来的,您二位看看我们这院子小的,谁家有个动静别人会听不到,我们这条街和隔壁街都知道。”
老成的家人也是闻所未闻:“想孩子也不会买壮阳药害自己丈夫吧?”
“那胡僧的药不能买,全城都知道他名声不好,帮人堕胎伤阴德,壮阳药猛烈以前就吃死过人,在晋王殿下治下没有死人,所以他还在城里没撵他。”
家人就露出怒容:“多谢邻居们告诉我们原因,我们这就回夫人,去衙门告那胡僧去。”
邻居们一把揪住他们:“别别,听完了再决定告不告胡僧。”
家人纳闷:“还有什么?”
“尤掌柜的发现不对以后,邀上两个邻居,喏喏,就是那邻居张大哥田大哥,去和胡僧吵闹,胡僧认赔付了一两银子给尤掌柜的买鸡补身子,又喊冤枉,说尤掌柜吃的不对,他抓的一个月剂量,三天就吃完,这是尤掌柜的贪色,是他自己寻死。”
家人们觉得内幕呼之欲出,静静等着。
“我们都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尤掌柜的和丁氏娘子也吵架也打架,回来不再吃也就完了,结果今天就闹这一出,他们自己说出来的,丁氏娘子不肯改,把药悄悄放在尤掌柜的汤里茶里粥里,多加红糖遮盖住颜色和味道,尤掌柜的以为真心给他补身子,就喝下去,然后杂货店几天没开门,直到夫妻俩喊杀人,我们进不去,还是劳烦邻居张大哥田大哥跳墙进来把门打开,大家伙儿才能进来,这么一看都吓坏,瘦的只有一把骨头谁敢搬动他们,万一死在谁手上这可说不清,邻居大姐就知会二姑娘,她是至亲她能处置,我们不能。”
家人们听完全程又好气又好笑,转回来告诉林德,林德也是哭笑不得,敢情两个骨头人是吃药太补弄成这模样,这种夫妻间的话他也没法儿回,拉过一个婆子告诉她,婆子也是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她拉过秦氏悄悄告诉她。
秦氏火冒三丈,她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见到想孩子想出这毛病的夫妻,她把伯夫人请到一旁,噼哩啪啦的一顿回,又是一顿骂:“舅老爷和舅奶奶是黑了心到底,想咱们家的家产想的,几天不吃饭不开门不做生意,全指着药熬精神,熬成这样儿不亏他们!”
秦氏觉得丁氏是有错,可是尤掌柜的你傻吗?给你吃汤吃茶吃粥你就不能多看看。
“丢死人了!”秦氏骂道。
老妾把尤桐花的骂全说出去了,痛苦和羞耻留在尤桐花这里,她气得冲向丁氏,恨不能一脚踩碎了她,可是这是一把骨头下不了脚,再说她没有杀过人。
丫头婆子们一迭连声的道:“夫人息怒,杀人不得。”秦氏惊惶失措的从后面抱住她:“杀人要偿命,咱们不陪着她犯浑,听我的听我的,”
大宅院里长大的丫头听的多见的多,把浑身颤抖的伯夫人推给丫头,秦氏定定神主持大局:“听我说,丁氏这贱人谋害丈夫,如今把她送到衙门里去,再给她一纸休书,让她的娘家人前来接着,给尤掌柜的赶紧请个医生来,能送医馆的时候就赶紧送去,在医馆里住着花几个钱,至少夫人不糟心。”
伯夫人这会儿也冷静一些,她手指着丁氏嘴唇哆嗦:“给她也诊治,休书先不给她,养,把她身子养好,我要亲手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