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钟潮生的确如顾诗涵叮嘱的那样,几乎是只字不提当天争吵之事,仿佛刚出院那会儿一样,对莫长川依旧是细心周到地照顾周全。
莫长川住院期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被聘用时那样,几乎与沈玥婷没有任何碰面的机会,唯一不同的是,沈玥婷从以前的给他房间里留便利贴字条,变成了直接在微信里与他用文字或者语音对话。但也许是关系上发生了变化,她似乎无法用还没成为男女朋友时的心态对待目前这样的状态,钟潮生陪伴在莫长川身旁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就越发地缺乏安全感。但她的理智不时地提醒着她,必须大方得体地体谅钟潮生,因为他只是工作的原因才需要这样几乎不分昼夜地陪伴着莫长川,他们从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大家的工作性质是如此,仅仅是一周而已,她必须忍耐。然而内心又不时地跳出一个跟她唱反调的声音,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提醒着,这是莫长川要向她反击了,要夺回她在莫长川去美国期间“偷”来的这份感情。所谓“从喜生忧患,从喜生怖畏【注】。”也许是因为喜欢上了拥有了,人才会慢慢地渴望更多,从前无欲无求的心态,也就难以维持下去。
莫长川的第六次团体心理治疗,即便已经出院,但钟潮生却不像之前那样在快餐店里候着,反而是变成了在候诊区等着。
整个团体已经开始有一定的凝聚力,顾诗涵基本上只要说完开场白,他们都会毫不吝啬地把各自在生活中遇到的苦恼提出来。这一次,第一个主动发言的是莫长川。
“嗯……我刚结束了住院的一周。回到原来住了五年的病房,这一次的感觉……很奇妙。”来之前,莫长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想要跟顾诗涵他们给定的目标一样,给大家看看那个真实的自我。
“五年?!”在场的众人不禁被震惊得瞠目结舌。
莫长川勉强地扯出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是的,我曾经在这家医院的心理科住院部住了五年。当时的我,是因为割腕自杀而被送进了急诊,后来才转到了心理科的住院部,开始接受治疗。”
她这天向所有人传递的信息一次比一次惊人,平日里看似冷静分析领悟力极高的人,这一次却要把身上的“累累伤痕”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刚开始的时候,我同时患有情绪病以及进食障碍,只要吃东西甚至或者只是听到有人提起食物我就会头晕目眩、呕吐,我完全吃不下东西,因此我需要依靠鼻饲来解决由此带来的营养不良的问题。那一年,我十四岁。”莫长川开始淡淡地描述着,仿佛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正站在过去的那个懦弱的自己面前,向别人诉说着这些过往。
“即便住院很久,可我对人一直十分警惕,除了家里的一位像外公一样一直照顾着我的‘家人’,我谁也不相信。
我从小生于一个条件不错的家庭,父母相亲相爱,对我也是呵护有加。但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我的妈妈染上了一种颇为棘手的癌症,爸爸的公司也遇上了财政危机。妈妈为了免除爸爸的后顾之忧,照顾刚开始放暑假的我,延迟了她本来要住院治疗的机会,结果因为这样而导致了病情恶化。即便做了手术,但最终依旧回天乏力,撒手人寰。”
所有的组员都安安静静地听着莫长川诉说着她的过去,小喵和李四作为人父人母更是听得有点热泪盈眶。
“爸爸那时候公司正处于关键时期,他把我和妈妈委托给我那位跟‘外公’一样亲近的‘家人’照看,直到妈妈被火化我都极少见到爸爸。那时候的我年纪太小,无法理解爸爸的处境,对于此事一直怀恨在心,时至今日,我依然对他怀有恨意。
妈妈走后不久,爸爸的公司被一个他的美籍华人朋友注资重获了新生,可妈妈却从此之后都回不来了。不知道爸爸被灌输了什么奇怪的想法,也许是希望孩子能去全球最好的学府受教育,他把我委托给了那位注资进他公司的美籍华人朋友,让我和她的儿子一并去美国留学。
可惜的是,我还没有从失去妈妈的痛苦中适应过来。再加上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生活,我越发地郁郁寡欢,也难以适应那边的环境。”
她的这二十年的生活里,除了郑伯和钟潮生,相信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地向任何人剖白过这些过往。
“我在那边的中学里还没读够一年,便遭受了校园霸凌事件。即便对方没有对我施行危及生命的行为,却让我受了莫大的惊吓,也对我百般的羞辱。这成为后来引起我进食障碍的主要原因。回到寄宿家庭的我,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原因,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第二天开始我便一直发烧,那位外公一样的‘家人’见情势不对,便当机立断的叫来了救护车,把我送进了当地的医院。
正当急诊室的医生施行急救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我的身上有一些不明原因的伤痕——那是遭受校园霸凌事件时我的手脚被人按住所致。根据当地政府的要求,这类情况必须由监护人,也就是我的寄宿家庭来负责,否则就只能交由警方来调查她是否有虐待未成年人的可能性。寄宿家庭的主人开始担心,于是向校方施加压力,要求校方调查我是否被人暴力对待。后来校方找到了对我实施校园霸凌的人,但对方却反咬我一口,她们几个实施霸凌的学生一起联合起来作了假的证供,说是我先动手打人。校方信以为真,要求我的监护人赔偿她们精神损失,并且要开除我的学籍。后来监护人赔偿了,也跟校方最后达成共识,对我的处分从开除学籍变为劝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