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夜空清澈透亮,淌着波澜的星带。
一簇篝火在荒野燃起,围坐了一黑一白两个人影。
“小殊你觉得咱两像不像黑白无常?”
“噗。”
韩错搅着火堆,红光映在脸上落下道道阴影:“天亮后便分别吧,我们走的路你走不了。”
“天下有什么路是我走不了的。”
“黄泉路。”
温瑜笑意犹在,却没回答。
“你总说与我们同路,黄泉路,奈何渡,你也要去吗。”
“你怎知我不是去那黄泉彼岸。”
“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法号无岸,不见彼岸,你还敢横渡苦海?”
“非也。无岸是要我莫回头,回头不见彼岸。”温瑜罕见的没有否认,倒真的像是个取经的小和尚,“既生于苦海,不去那黄泉九幽闯一闯,又怎么知道何处是路,何处是岸?”
“和尚,你到底是谁。”
“我是温瑜。”
“你可知我这伞里装的什么?”
“千万死灵。”
“那你还敢缠着我们。”
“千万死灵取一为生。”温瑜笑眯眯道,“我不是和尚,我不要普渡众生,我只渡一人。”
韩错抓紧黑伞:“你要渡谁!”
“你。”
他朝火堆里丢了根树枝,噼啪作响,韩错此行是要去北方幽谷,下深渊,找到通往九幽的门,送亡魂入轮回往生。这件事他干了很多次,毕竟是司命本职,但这次却跟着一个甩不掉的尾巴。
他说要渡人,渡的不是小殊,是韩错。
既然甩不掉,就不甩了。韩错打消了日夜兼程的想法,相反有些庆幸,心眼通达者都看不到的终途,说明小殊似乎确实跨越了那道生死两界的门槛,不再受天道束缚。
韩错不计较温瑜的跟随,但也不搭理他,温瑜并不寂寞,时常与小殊天南海北的胡扯,他也曾走遍四海八荒,各方风物人情娓娓道来可以说上几天几夜。即使没有小殊捧场,也能够自得其乐,与花与草,与鸟与鱼,昆虫走兽都能说上一两句,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回应他。
万物有灵,万物私语。
韩错没有玲珑心,不知道温瑜的所听所感,他更多的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俯身对话。
韩错问:“你很喜欢他?”
“对。”小殊轻轻笑,“自从他和我们一起上路,我就觉得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再往东北走,是皇陵,历代帝王的长眠之所。皇陵镇守铁面卫,戒备森严,鸟兽不得出入。但他们的目的地是要择道绕过皇陵,翻山经过另一处墓地。
韩错每每走上这条路都会心生感叹。皇陵也称龙眠山脉,隐于群山之中,重兵死士层层把守,宛如天堑望而生畏。既是龙眠之地,聚集的都是生前为天子或皇亲国戚的人物,死后依旧威严不散,幽然震慑着周围的生死灵。除了那些不人不鬼的死士,莫说活物走兽,连个游魂都看不见。
但偏偏九幽入口就在这块地方。也不知是最开始建造皇陵的人特异选的风水,还是因为龙气深葬引得黄泉流到了此处。
韩错不得不绕道。他绕的是流囚墓地,一个记载更为古老的地方。与皇陵相离不远,两者却毫不干扰,仿佛自带屏障天然分隔。流囚墓地传说是上古流放死犯的地方,由于只进不得出,经年累月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但韩错曾见过里面有人出没,状似疯癫,不着寸缕,骨瘦如柴,宛如饿鬼。流囚古制早就被废除,此地也至少荒废百年以上,一处死地理应不该再有活人。
他只是经过,并不进去。也知道那些饿鬼出不了那道用两根木桩儿戏般搭起来的“门”,门边立一块残破墓碑,碑上模糊四字:流囚墓地。
应该没人想不开好奇走进去。
“……”
韩错拉住抬脚往里冲的温瑜,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这儿不是地狱吗?”
韩错不知道如何回他。
他们此刻就站在那块残碑附近,温瑜一屁股坐在了其中一个木桩上。他们往里面看去,一只不辨男女的干瘦人形拖曳着脚步缓缓来回游荡,他低着头,脊背高耸,双臂垂下,突然停在原地,然后扭动了一下脖子。
“他是不是在看我们?”温瑜问道。
都说地狱无门,韩错看着依旧端坐在木桩上的温瑜,翻了个白眼。
“走了。”
“我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