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没有在谒见室接见两位海盗。
毕竟他们的肖像现在还高挂在各个通缉栏里, 女王或许可以不在意他们是如何声名狼藉,但也不想在这国会将开的时候,平添事端。
为此, 会面的地点被安排在了夏宫西北角的一个小露台上。
露天阳台带有半边类鸟笼的弧形栅栏, 花匠们精心培育的玫瑰藤蔓顺着弧栏铺展开,深深浅浅的绿叶里缀满一簇簇珍珠般的浅粉色小玫瑰花。花香因为空气的流动而没有那么浓郁,淡淡的。而从露天阳台的另一半边看出去,能够看到远处日光下波光粼粼的白河。
萨兰和魔术师在凯丽夫人的带领下,见到的就是坐在玫瑰丛下的女王。
因为并非是在正式场合,阿黛尔没有选择那些沉重繁复的华裙, 只穿了一条较为简单的暗银色长裙。她坐在高高的椅上, 裙摆垂落到地上,就像美人鱼的尾巴。
女王朝他们伸出手。
萨兰抢先一步上前,在凯丽夫人略有不悦的目光里,执起女王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魔术师就得体多了, 他轻轻地行过礼后,很快就松开了女王的手,湖绿的眼睛沉静得有些奇特。
凯丽夫人为他们送上了下午茶和甜点。
女王白净的指尖搭在银杯边缘,微笑着看着两位特立独行的海盗先生。
面见女王的时候没有摘下帽子是很失礼的行为,因此魔术师今天没有戴他那顶黑色的宽檐帽, 脸庞暴露在阳光中似乎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肩膀上的那只小丑木偶,在经过仔细检查,确认没有暗藏武器之后, 被特许一并带来了。
“所有海盗都同两位一样吗?”
阿黛尔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在距离自己不远的椅子上坐下。
与那天闯进夏宫不同,萨兰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 谨慎了许多。
面对道尔顿时口无忌惮是一回事,面对女王的第一场正式会面接见,又是另一回事。
他是个行事百无忌惮的神经病,但这绝不意味着他就是个蠢货。
恰恰相反,需要的时候,萨兰同样敏锐得出其——在这个时代里,能够活下来并有所作为的,都不会是什么蠢货。
女王的第一句话语气温和随意,愚钝的人会将女王的话当成闲谈,敏锐的人却该抓住女王话语背后的审视——是否所有的海盗团,都拥有和渡鸦海盗团一样的实力?渡鸦海盗团要以什么来证明自己能够胜任皇室即将委派的事?
萨兰不得不更正自己对女王的印象,她不仅有胆魄将贵族们送上断头台,同时也有如蛇如狐般的狡猾。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刁钻。
如果女王真的像他们推测的那样,是打算将海盗笼进帝国阴影里的海军队伍。那么作为海盗分子之一,他们不能过分贬低其他的海盗,否则帝国对他们的评估也会随之降低。但若说所有海盗都具有和他们同等的实力,那么他们又凭什么来获得开辟新市场的委任?
这场面见,起因是王室需要海盗的力量没错,但两者间,海盗更加需要来自帝国的保护和支持。
否则,渡鸦海盗团就无需同道尔顿合作了。
女王显然早已经判断出了这一点。
今天带有私人意味的会见,一面体现了她本人对海盗的友善,另一面却强调了帝国与海盗之间,谁才是主导。
正应了那自古以来的看法,头戴王冠的人,不论外表看起来什么样,但有一点终归是相同的。
——他们为政治而生,本身就等同政治。
“在海上谋生的人总有相似之处,”萨兰说,“不过,我能肯定,绝不是所有海盗都能够像我们这样有这等荣幸得以面见尊贵的陛下。”
阿黛尔莞尔一笑:“你们的勇敢和传奇,我已经听道尔顿讲过,也许你们愿意讲讲在海上遇到的事?”
萨兰在心底遗憾叹气。
如果单纯是他觉得十分迷人的美人提出这个问题,那他大可讲讲一些轻快的,勇士般自由潇洒的故事。但是,提出这个要求的人,先是一位精明的王者,其后才是他欣赏的美人。
于是,虽然玫瑰开得茂盛,芳香弥漫,美人的面孔在日光下越发艳丽迷人,下午茶和甜点也样样精致,但交谈的内容却同浪漫风雅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从天国之海到赤海,从赤海再到水银海,轻便敏捷的海盗船穿行在唯独他们知道的险恶礁石之中,从种种商船难以防卫的地方鬼魅般地出现。随后就是商船武装与海盗船的交战,炮火和鲜血。
海盗们有他们的办法辨别船只来自什么地方。
来自雅格王国的船只船艏楼高大而笨重,雅格的商人以橄榄油和香料为主要经营种类。来自自由商业城市的船只,因为他们兴旺发达的银行业而经常满载最重的金属和宝石,然而这些船只往往物资充足,会谨慎地避开便于海盗战斗的地带,鲁特帝国的染料产业发达……
随着谈话的进行,阿黛尔很快地通过萨兰的讲述,在心中勾勒出了布满航线的海图,并且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各类船只的适应性和不足。
“埃尔米亚大陆那边有着他们自己的信仰,他们相信人的灵魂在死后会回归太阳,相信太阳鸟九死九生,世界随之九次陷入黑暗,然后再从黑暗中九次恢复光明。”转入到埃尔米亚大陆的时候,讲述者从萨兰变成了魔术师。
尽管魔术师是个喜欢让小丑玩偶代替自己说话的怪胎,但道尔顿的介绍没有错。
他同时还是个杰出的冒险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