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连接两片大洋的地方, 玫瑰海峡几乎汇聚了从东西乌勒到雅格图瓦等国的所有特色商品。随同出巡的贵女们踩在铺着细细白沙的街道上时,很难分辨自己到底是行走在哪个国度,琳琅满目的商品中甚至混杂着不少来自异教的东西。
“之前的沙普尔街也是如此吗?”
女王从一个接着一个摊子前走过, 不时买下一两样东西。她微笑着, 轻声问跟随在身边的阿比盖尔。
铁十字海盗团被誉为帝国南部海域的“无冕之王”,他们显然比女王这行远道而来的人更熟悉这些城市这些港口市场。不过,明面上,帝国法律一贯禁止海盗们踏足大陆,走上陆地的海盗一旦被发现就将被绞死。
法律虽是这样,海盗们还是有自己的办法混上岸……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直接由帝国名义上的立法者满不在乎地提出来, 还是不由得让人觉得微妙。
“他们花了不少力气来清理, ”阿比盖尔用鞋跟碾了碾脚下的白沙,发出细细的声音,“至少可没有这层东西。”
“这样啊。”
阿黛尔不动声色地听着阿比盖尔低声同自己简要地指出沙普尔街在巡游队伍来到前后的不同,心中比对着, 对正常情况下的奥尔南港商贸情况有了一个更接近实际情况的了解——许多君主之所以很容易被他们的税务官糊弄过去,很大程度归咎于他们很难看到真正的社会面貌。
她留意到,有不少商人在看到阿比盖尔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他们看起来受了不少的惊吓,这种惊吓让其中几个可怜鬼都难以保持在女王面前该有的喜悦——似乎他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会在女王身边看到阿比盖尔。
阿黛尔微微挑眉, 看向身边佩戴徽章的海盗头子。
后者露出一个带着点恶趣味的笑容,俯身伸手去从那摊子上拿起一个装着蜡珠的镀银杯子,同时压低声对摊主说:“嘿,老滑头, 还卖护墙板吗?”
摊主的脸瞬间就白了,十二月末的隆冬里,他看起来倒像身处盛夏, 汗水刷地布满了那张被海风和太阳磨砺黑的脸。如果不是阿比盖尔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他恐怕就要像根面条一样滑到地面上去了。
他打着颤,带着几分哀求地看了看阿比盖尔又看了看女王。
从1551年起,护墙板和琵琶桶这一类造船需要的紧缺资源就被明令禁止对外出口,明令禁止供给给海盗。不久前的《港口条例》和《航海条例》中对这部分法规又做了一次更为严厉的升级。女王禁止人们随意地砍伐港口沿海岸十四罗里内的数目,要求啤酒商人们每对外出口八桶啤酒,就必须向当地的王室造船厂上交两百块的桶木,使用沿岸的木炭进行冶铁同样也在两部条例的禁止范围。
而眼下呢……
眼下这位状似以玻璃器皿和镀银家具为主要生意的家伙,很显然背地里其实在从事着私自出售护墙木这类材料的生意。
女王转头,看了站在不远处的罗德里大主教一眼,朝他微微颔首。
“您如果想要真正扶持起帝国的造船业,大概需要处理一下这些触手。”女王同阿比盖尔若无其事地从那个铺子前离开了,女王甚至还买了个小银杯走,其他人只将这看成了一次小小的意外。
不过很快地,那位倒霉但也罪有应得的商人,就会被一位不起眼的修士客客气气地请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热闹的集市里。
“一棵树太过繁茂,总会生出许多蛀虫,”女王轻轻地说,“我们很难将它们彻底清理干净,只能随着时机,选择性地先行清理对目前影响最大的一些。”
护墙板、桶木以及冷杉圆木这类木材是支撑一个国家航海业发展的必要资源,同时也是远扬航行的商船们需要在港口补充的修补船只的原料。女王限制这类木材的出口,除了希望扶持帝国自己的造船业外,也是希望从补给上限制外国商船。外国船只无法在港口得到必要的修船原料,远航的成本自然随之增加。
出于商人阶层意见的考虑,女王对王室政府采购此类木料定了一条较为合理的购买底线价格。
不过,就目前来说,显然罗兰帝国的商人们对王室政府并没有抱有多少信任。很大一部分商人并不怎么在乎这两部条例背后蕴藏着的帝国战略,反而将它们视为投机的利器——他们可以借此向那些外国商人索要更高的价钱。
但是今天过后,他们就要为自己的越线而付出代价了。
——女王已经为保护他们的利益,防止王室采购官可以压榨而画下了那条安全线,他们既然舍弃女王仁慈的保护圈,就要面对女王冷酷铁血的一面了。
一次对港口木材业的整顿在女王与阿比盖尔三言两语的交谈中被轻轻地带了过去,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女王一路上时不时微笑着,同人们打招呼,态度亲和很快地就赢得了人们的喜爱,街道二楼特地为见女王而来的人们忍不住朝她挥手。
称得上格格不入的,大概只有那些自由商业城市的商人吧。
他们勉强微笑着,站在店门口,原本还指望着摆放在橱窗中的奢华商品能够引起女王的注意,结果却看到女王目不斜视地径直从他们的店铺前走过,脚步不做任何停留。
“是我们的商品不够精美吗?”一名外国商人终于忍不住喃喃自语,“瞧这象牙是多么细腻,瞧这宝石光泽是多么耀眼,瞧这绸缎是多么柔软……为何她不肯驻足?”
是啊,为何女王不肯驻足?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