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以为殉道者的人, 可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啊。”
道尔顿脸上的笑容短暂地收敛了一瞬间,但很快地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随意。他眼睛狭长,扫视旁人的时候, 就像一把猎刀在昏暗里偏转时刀刃上滑过一隙寒光。
“王权之侧, 何容神权叫嚣?”
罗德里大主教走进谒见室,道尔顿走进晦暗的回廊,两人擦肩而过,空气肃杀得像两把刀短暂交错。
“坐吧,主教先生。”
女王于灯下抬起头来,银发披散在她肩膀上, 面前是一叠厚重的文书。她的神色平静, 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两位追随者对彼此的仇视。
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罗德里大主教幽深的眼眸注视了女王片刻,什么也没有说,走到女王身边坐下。他取出一份密信,递给女王。
“教皇选举结束了。”罗德里大主教简明扼要地汇报。
女王拆开信。
信是新任教皇路维斯枢机——现在应该称他为“圣特勒夫斯二世”——亲笔书写的。他似乎打定主意想要与名声狼藉的前任卡佩尔家族教皇形成显著对比, 刚继位便立刻写信给曾经的盟友罗兰帝国,表达自己的善意和履行承诺的诚意。在信中,圣特勒夫斯二世关切地慰问了此前女王遭遇的暗杀,并表示自己会对凶手给予严惩。
“卡佩尔家族被惩戒以‘大绝罚’,被放逐出圣城。”
女王倒不介意圣特勒夫斯二世以“卡佩尔家族卑鄙地刺杀神授的君主”为借口, 报复他的仇人。她真正在意的是圣特勒夫斯二世对自由商业城市的态度。
叛变之夜一过,自由商业城市联盟执政厅的谈判团全军覆没,和谈暂停,敌对势不可免。
“自由商业城市, 雅格王国。”
女王拿着圣特勒夫斯的密信,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前,双眉微微蹙起。新教皇允诺与罗兰结盟, 对自由城市施加压力,要求他们补缴前任教皇任期内所欠的什一税,并认定他们与教皇国东侧的东西乌勒的商贸往来违背教义。
但除去这些,新教皇能够给予罗兰帝国的帮助十分有限。
女王在自由商业城市、雅格王国和图瓦王朝之间画了一个三角形。
圣特勒夫斯二世就任为新教皇之后,并没有忘记此前数年间,图瓦王朝对他的支持。教会在前不久公开承认图瓦王朝有了一位新国王——一位由图瓦王室推举出的新国王。雅格王国和鲁特帝国两者争斗这么久,谁也没有想到图瓦王朝会与教会联合在一起,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鲁特帝国在路维斯枢机出现在教皇选举名单上时,便意识到事情有变的气息,提前将力量从图瓦撤回了一部分,把目光放到了凡人的精神帝国里去。
“我的‘未婚夫’先生称得上敏锐。”
女王在图瓦王朝与鲁特帝国之间勾勒了一条退兵路线。
奥尔西斯的军队撤离得十分及时,因为在他将力量从西侧调布到东侧后不久,一支西乌勒的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水银海,对着鲁特帝国的东部草原地区发动了扫荡。
东西乌勒原本是位于大陆东侧草原上的一个庞大强横的游牧帝国。
最强盛时期的乌勒帝国铁蹄几乎从赤海一路横扫过整个天国之湾,连当时的罗兰帝国都险些覆灭。教皇国的教皇军便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目的是抵御来自草原的异教徒侵袭。幸运的是,庞大的乌勒帝国只在历史上昙花一现,很快就分裂为不同的大帐王国,其中最大的两个王国仍沿用了“乌勒”之称。
为了区分这两个游牧国家,地理学家根据它们的位置,将其标准为“东乌勒”和“西乌勒”。
水银海——圣彼得山脉——教皇国——赤海构成了地图上游牧国家与其他神佑国家之间的分界线。在这条界线上,教皇国就好似东西方国家之间的一面盾牌,它承受着来自东部草原异教徒的冲击,教皇国每年能够从其他信教国家收取数目庞大的贡金,主要原因便是这个。
如今西乌勒的军队能够绕过水银海,直接从圣彼得山脉通过,谁也不信这背后没有教皇圣特勒夫斯二世的手笔。
“我们的船坞和码头修建得怎么样了?”
女王一边思考着新教皇与乌勒国家之间可能存在的交易,一边询问罗德里大主教。
港口码头船坞的修复工作从去年国会结束之后,便开始毫无间断地进行。
按照根据女王和海军的意思,修复工作率先围绕帝国西侧海岸线进行。如今帝国西侧的重点港口修复工作已经大体完成。
港口的修复工作能够进展得这么顺利,必须要感谢的还是艾德蒙三世和西索尼娅王后留下来的基础。“双王时代”是罗兰帝国最近的辉煌时代,在那些年代里,帝国的海军实力雄厚,国王和王后亲自视察过帝国所有重要的军事和商业港口。此后帝国虽然衰落,但原先的船坞码头基础尚存,修复总比重头修建来得轻松。
但能给工程寻找到足够的劳工来源,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女王的“慷慨”和“吝啬”。罗兰帝国的人口在十四世纪经历过黑死病的洗礼,减少了约有四分之一,一直到十五十六世纪才开始逐渐恢复。要募集到足够的劳工,就必须与达官显贵的庄园作坊进行争夺。女王慷慨地开出相对而言称得上丰厚的薪水,并派遣王室代表进行严密地监督,确保拨款能够如数发放到工人们手中时,还有不少人觉得她对低贱的工人厚待得近乎愚蠢,认为她这么做只会助长平民的贪婪,让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
不过,如今,当初嘲讽过女王的“愚蠢”的人已经见到了这份“愚蠢”的回报。
在以往,劳工们之所以选择在贵族们的庄园里工作,是因为在工地上干活,受到的压迫不比庄园来得轻,但薪水却更加不稳定。薪水往往要到工程结束后,才能会全部发放,在这过程里家中的妻儿早就被饿死了。而且,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罗兰政治动荡,码头工程经常还未完成,统治上层就改变了计划,负责人员离开工地去其他的地方,工人的薪水无从寻讨。不如在庄园中劳作,虽然要向贵族缴纳不少粮食,但每年的收成终究是稳定的。
女王以《港口条例》和《航海条例》通过国会立法的方式,将兴建修复和维护港口的工程不容动摇地确定了下来。在第一批劳工每周如数获得自己的薪水后,他们将女王的慷慨宽厚口口相传,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王室负责的港口工程有着良好的经济保障,劳工从乡野之间自发地聚集起来。如今工地上,配有王室红色肩带的监督人员,被工人们视为“公正”的象征。
整个过程就犹如滚雪球一般,等到庄园主和传统工会发现自己的很难雇佣到新的仆人和劳工时,已经无力挽回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