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呢,您怎么看?”
阿黛尔靠在柔软的背垫上,带着几分调笑地对凯丽夫人说道。
“您总不会是来替他们当说客的吧?”
“当然不,”凯丽夫人替女王轻柔地按压着她的额头,缓解她的疲劳,“我只是希望您能够得到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比起您总是孤身一身总是面临四面的指责和仇视,我自然更喜欢您能够得到更多的爱。我希望您能够快乐一些,自由一些。如果您也想要得到某物的话,您不必总顾忌着太多东西。”
凯丽夫人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但同时也带着一种特殊的冷酷意味在里面。
凯丽夫人是温柔的,但她的所有温柔与慈爱都交付给了女王,世俗的道德和准则在她身上便难以扎根了。在她看来,如果爱情真的能够使女王高兴些的话,又或者女王觉得这件事具有趣味,她决计不会阻拦,甚至会设法使它变得更顺利些。但若女王不喜欢了,她便不会犹豫于将它铲除干净,至于其中的另一方所失所得,绝不会在凯丽夫人的衡量之中。
人们要求君主是要求她慎言慎行,要求她权衡利弊以帝国为使命。
而母亲对待孩子,则是给予孩子想要的一切,让她自由快乐。
阿黛尔笑了笑,十指交叉,屈起的关节显得格外精致。
“爱情,它若不足够美丽,从古至今的人们又为何会不惜寻觅所有浪漫的字眼来形容它,或比如太阳,或比作月光,或比作玫瑰……总之都是美丽而诱人的事物。我不会否认爱情的力量,血肉之躯的凡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另外一个灵魂来与自己一起对抗孤独。但它的美丽对于另一些身份的人来说,却是会使他们朽毁的。对君王来说便是如此。”
“君王本身代表的,便是一视同仁的公正,这种公正本身便要求着君主不能有所偏颇。而爱情本身便是寻求特殊的,便纵使是其本身不掺杂现实,但戴王冠的人目光所投本身就足以左右政治。对于君王们来说,爱情的苦涩与毒素可要比它的甜美来得多得多。又或者,将爱情作为平衡棋盘的力量,而这时候它就已经绝非爱情了,而是借了‘爱情’名壳的武器。”
女王的面庞在炉火映照下,晕着一层令人畏惧的薄光,像笼着圣纱的天使于高远的天空静默地看着人在泥沼中下沉。
“虽然我厌恶教廷,也不信奉教义,但有一点我认为他们说得没错:自君主受膏起,他便不再是凡人了,而是被赋予了神性的化身。乃至君主已经不属于‘人’而是神学意义上的‘半神’。”
“凯丽,爱情属于人,而不属于神,更不会属于君主。”
她以堪称冷酷的话,结束了这场短短的讨论。
……………………
既然女王认为如今罗兰宫廷的平衡不需要打破,大臣们的劝说便只能无力地落空了。
女王的注意力则移到了另外的事情上。
在圣灵节之后,由王室监督组建起来的棉业行会正式成立,这些悬挂着王室标志的商店负责以低廉的价格将普通的棉布售卖给穷人。女王在玫瑰海峡亲手将棉布赠送给贫民的举动,使得这种布料的柔软温暖很快为普通人所知晓。在穷人们喜悦地接受女王的这份恩赐的同时,女王仁慈的名声比以前更为广泛地传播了起来。不过这次,没有人将指责女王的仁慈是种愚蠢了。
因为女王的行为得到了来自圣城,教皇本人的赞誉。
圣特勒夫斯二世引用了经书中圣徒将自己的衣服分给穷人,使他们在寒冷中得到温暖一节经文,来形容女王的这种行为。虽然他没有直接将玫瑰海峡的事情认定为圣迹,却认同了去年八月的神迹——这使女王王权在神学意义上的争端彻底平息了。
尽管圣廷的力量如今已大不如前,但至少明面上没有多少人愿意同这个精神世界的庞然大物唱反调。
棉布也由此得到了一个新的称号“女王的恩赐”。
但如果要说,圣灵节除了女王,还有谁受益最大,那么一定是杰姆商人。起先他成为王室商人的时候,还要忍受着其他王室商人以及财政官们的鄙夷轻蔑,然而等到圣灵节之后,他的地位顿时就水涨船高了。普通人购买棉布多是为了它的廉价,而贵族们目标另有不同。女王圣灵节那天的打扮使简洁与天使的神圣感成为了一种新的时尚,而在亲身感受过它们的宽松舒适之后,贵族小姐们高兴地接受棉裙作为自己的休闲服装……尽管杰姆商人已经先后将上等纯白棉布提价了许多,购买者仍然络绎不绝。
一开始还只是纯白的上等精细棉布受到追捧,但随着女王行途中,时不时地采用一些印染精美图纹的布料来做为桌布,帷幔与王帐中的装饰,其余种类的棉布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市场。
“比起关心我的私生活,我更希望他们将注意和精力放到规划棉花种植上。”
坐在行进的宽敞马车内,女王依靠着车窗,一边翻阅着商人杰姆呈递的汇报,一边略带几分讥讽地说道。
御前会议成员之一的财政大臣听到女王的这句话,后背不由得出了一层冷汗。
幸好幸好,幸好他记得几次海因里希阴郁的神色,没有参与到这次大臣们的“情人请愿”中去。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私人而言,财政大臣其实还是蛮好奇几位女王近臣到底是怎么想的……八卦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引人好奇的。
正思索着,穿着修士常服的罗德里大主教匆匆登上了马车。
女王向财政大臣摆了摆手,他识趣地起身退了出去。
罗德里大主教取出一个黄铜信筒,递给女王,信筒的一端盖有一只乌鸦的纹章。
时隔多日,被派出去开辟新市场的萨兰船长终于传回了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