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舰上,阿比盖尔刚刚巡视检查完战船,她站在甲板上,眺望了一会不远处的士兵聚集点。
海风从造船厂的方向吹来,风里夹杂着一股浓烈的古怪味道。当沥青和坏掉的动物油脂放在一起熬煮的时候,就会散发出这种令人作呕的恶臭。这些经过熬煮的动物油脂涂抹到船身上后,能够提高战船的防水性。
风向上方是日夜开工的造船厂。
运输的船和车队也正源源不断地赶来,经过两次烘烤的饼干整箱整箱地被搬运上船只,标枪、炮架、木料、绳索……仅仅玫瑰海峡一处港口,为大规模战役准备的物资就已经多得惊人。
“你应该留下来,驻守玫瑰海峡。”
被誉为“帝国守卫之剑”的博利伯爵穿着军装,从后面走了上来。
这位驻守玫瑰海峡将近一生的将军正皱着眉,对女王做出的军事委任不太赞同。
“您驻守玫瑰海峡的时间比我长,这一次出征雅格,海峡的舰队也会被抽调走很大一部分。我可没那个本事在这条件下守住帝国咽喉。”阿比盖尔懒洋洋地说,她后背靠在栏杆上,鞋跟交叠,姿态随意。
博利伯爵看她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皱了皱眉,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两声,却也没有再坚持由他率领舰队远征。
他们都心知肚明,以博利伯爵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承受远洋航行的风波。
博利伯爵沉默了瞬间,他望着太阳塔的光落在海面上,一瞬间这位执拗的将军老了下去。
“帝国的命运在你们手中,”许久,他说,“守卫它。”
阿比盖尔挑了挑眉,想起博利伯爵是十几年罗兰和雅格海上战争的亲历者。
博利伯爵来见她的真正目的,似乎就只是最后这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要回到岸上去——他已经将伴随他大半辈子的“郁金香”号交给阿比盖尔了。
“罗兰会夺回所有岛屿。”
阿比盖尔在他背后抬高音量,朝他喊了一句。
博利伯爵脚步顿了顿,他深深吸了口气,脊梁笔直地离去。
……………………
当天晚上,阿比盖尔在船长室里摊开了她的私人日记本。
作为一个带着点玩世不恭嚣张意味的前海盗头子,写日记这种事情,似乎和阿比盖尔不太搭。她原本也没有这个爱好。
“……”
写日记的习惯是从那天带阿黛尔偷溜出来后养成的。
“可惜没看到日出。”
阿比盖尔始终记得阿黛尔的轻叹。
她们在短暂而又宝贵的夜晚奔过沙滩,一起偷溜进港口的战船,她还带她去见了那群蠢得不得了的手下……就像蔸兰精灵真的施展了它的魔力,她们短暂地丢下了一切,奢侈地抓住了一把细碎的淘气。
阿比盖尔将一把顺手偷来的浆果分了一半给她,她轻轻哼着一首没有歌词的旋律给她听。
她们把回去的路走得很慢。
会和她肩并肩走在街道上,一起分享尚带酸涩的浆果的阿黛尔存在得那么短暂,只存在那个晚上。一夜过后,那些无忧无虑的幻影就从她身上消失了。太阳还没升起,漂亮的银发朋友侧头看着远处透出一点暗红光亮的海面。
“可惜没看到日出。”
阿黛尔带着几分遗憾地叹息着,却没有要求再多放纵一会。
她只是留恋地看了一眼,就转身走进了城堡的森冷中,没有怨言地重新戴上王冠与枷锁。
没有关系。
阿比盖尔一边写日记,一边在心底哼着那一夜的旋律。
她可以看到日出,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精彩的有意思的事,她可以把它们全都记下来。
所以她开始写日记,写她看到路边的小孩们举着蔸兰跑过,写她看到从埃尔米亚来的第一批商人,他们肩膀上的铜章形状像翅膀,他们在街头表演种下种子立刻开花的魔术,写她看到西乌勒的流浪者保留了吹骨笛的习惯……
她把遇到的,所有美丽的,又或者能让人会心一笑的,全都记了下来。
“希望你喜欢这份礼物。”
阿比盖尔端端正正地在这本日记最后一页写上这句话。
写完后,她自己又看了看,有些忐忑。阿比盖尔希望自己的礼物能让阿黛尔高兴点。她不确定阿黛尔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与人们经常送给女王的珠宝、银酒杯相比,它廉价得简直一文不值。
顿了顿,阿比盖尔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第一次送朋友礼物的阿比盖尔。
但愿这句话不会显得过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