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自然是不知老者一家的心思,她跟着金爷一声不吭地钻进车厢,这才惊讶地发现车厢内大有乾坤。
与之普通至极的马车外观相比,车厢里面简直称得上富丽堂皇。地上垫着一层暗色水光紫貂皮,车厢四角悬着白玉镂空烛台,里面燃着银白桦烛,一副花醉海棠图挂在裹着玄色锦缎的壁板正中,两侧的椅背上各铺着一整张完好的火狐皮,座椅上摆着金丝银线舞蝶团花云锦垫,搁着一只雕花精美的黄花梨矮柜,柜子上放着翻而未合的一卷书和两只青花喜鹊登梅纹茶盅。
沁人的桦烛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浓郁诱人,明月觉得浑身上下眼饧骨软,就似陷入了一处温柔富贵乡。她正被迷得眼花缭乱之际,“呵”金爷的一声轻笑把她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明月反应过来,忙看向金爷,只见他顺手拿起矮柜上的青花茶盅,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先坐吧,慢慢看也不迟。”
明月脸上一红,乖乖坐下。这才发现金爷身边还坐着一位精瘦的长者,身穿青色便服,此时一对锐利的鹰目正紧盯着她不放,看得她心中有些发毛。
“这是我家章叔,觉得你面熟,所以有事想问问你。”金爷不咸不谈地解释了一句,尽管语气中充满了平淡,可声音之和悦依然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只是,与他好听的声音相比,金爷的五官可谓平庸至极。粗短的眉,细小的眼,嘴唇色淡而薄,皮肤黯淡但光滑无纹,唯有两颊微凸,现出几丝异样的红晕。
他一身名贵华丽的天蚕丝缎,雪白的袖口上隐约透着暗花,身量修长挺直,右手的食指上带着一枚米白色的古玉扳指,扳指上有一道毛牛纹状血沁入骨,看起来年代极为久远,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金爷?凌欢阁?明月想到方才的情景,心念一动,顿时已经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位金爷名金丰来,在京城里头可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了,他数年来经营着京城首屈一指的风月场所——凌欢阁和云舞坊,而这两家销金窟可谓夜夜车马盈门,传闻凌欢阁中的花魁尹云姬美若天仙,活色生香,而云舞坊里最出名的叶婉儿舞姿曼妙,风华绝代,京城内达官贵人无不趋之若鹜。
金爷自是腰缠万贯,兼之为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一时可谓风头无量,京城里几乎童叟皆知。
只是,此番他出手相助,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
明月正想得出神,冷不防金爷忽然开口:“小丫头,你为何扮成乞儿,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吃了一惊,方才金爷还以她是个小倌为幌子,骗过了城门的守卫,原来他不仅知道她是假扮乞儿,还一下子就点破了她的女儿身。可是,如果她诚实地自报家门,万一金爷知道她正在被悬赏缉拿,会不会直接捉了她去报官领赏呢……
明月心中没底,一时间讷讷无语。
“我既救了你,就没有再害你的打算。我也不求你感恩图报,只是,小丫头,你不说假扮乞儿的原因也就算了,你不会连自家姓名都要隐瞒我吧。”金爷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内心,不紧不慢地说道。
明月闻言顿觉局促,就算不明就里,金爷方才出手救她是真。
“多谢金爷出手相助。”明月先躬身行了大礼,方才把心一横,抬起头正色道,“我叫夏明月。”
“家中有何人?”
“家中有父亲、乳娘……”明月的脑海中猛然飘过慧娘那张惨白已无生气的脸,她堪堪顿了一下,方才艰难地继续回道,“还有一位叔父。”
“夏?”金爷眉峰轻蹙,“夏……姓夏?”他重复念叨了几次,似乎在努力回忆。
明月见状,忙解释:“金爷不知道很正常,我家父只是一家小香铺的商贾,平日里几乎足不出户。”
“这样啊,那你为何要乔装打扮,躲避那些官兵?”金爷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单刀直入问道。
“!这……”明月大惊失色,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方才意识到金爷早就看透她假扮乞儿的目的了。
“我…我……”明月迟疑了半天,终究没有编出合适的理由,她很清楚面对眼前这位见多识广、经验老道的金爷,一般的谎言恐怕只会被一眼看穿。
可是,她又能说些什么?说家中藏有密室?说密室藏着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平民百姓家的珍品?说她从密室中带出的锦盒十分诡异?不但无法打开还能害死人?这些话她如何能对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金爷说出口?
更让明月心中没谱的是,从金爷的话中,显然已经猜到那些官兵正在追捕她,那么方才他又为何冒险出手救她?他到底是想要什么?
明月心中万千思绪顿时翻滚如潮,她默然无语地坐着,车厢的气氛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你和曾家是什么关系?”金爷身旁坐着的章爷忽然发问,声音低哑又显得极为沧桑。
“曾家?”明月一头雾水,疑惑地问,“什么曾家?”
“原兵部侍郎曾铣,曾将军,曾家。”章爷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眼神变得极为犀利,死死盯着明月的一举一动,像是要将她完全看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