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就被赵轶打断:“谁射的箭?”
尹成济道:“是二等护卫吕良才,吕护卫年纪虽轻,但身手却是一等一的好,我等皆不如他,若非出身差些,早该晋升一等了……”
尹成济原是为吕良才请功,却见赵轶脸色越发阴沉,甚至带了几分狰狞,心中一惊,急急道:“虽殿下说要抓活的,但那刺客武功高强,以当时的情形,良才若不出手,只怕他就逃之夭夭了……”
赵轶冷然打断道:“那现在抓住了?”
尹成济一噎:现在虽没抓住,但好歹没让他大摇大摆、毫发无损的离开不是?
只是看赵轶的脸色,这句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跪下低头请罪,一个字不敢多说。
许久之后,才听见一个冷漠的“赏”字。
不由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皇子府发生这种事,他难辞其咎,赵轶几度死里逃生,他这个护卫统领的脑袋也是几度摇摇欲坠,现在虽然有惊无险,保住了性命,但事后追责是一定的,幸好有吕良才一箭重伤刺客,他的罪责才能略减一二,此刻抓住机会给吕良才请功,不是不知道赵轶心情不好,怕的是过了今日,他未必还能在赵轶面前说上话。
只听赵轶又淡淡道:“把人撤回来,抓刺客是顺天府的事,与我们何干?”
尹成泽一愣:“可是……”
德福打断道:“可是什么啊?殿下让你们撤就撤!你们能把咱们府里守住就不错了,别那头人撒出去,这头又被什么猫啊狗的钻进来了!”
虽如今这院子,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决不会轻易被人闯进来,但刚刚发生了这种事,大话哪里说得出口,尹成泽只得应一声,低头去了。
片刻后,德福又从外面传话:“殿下,香儿姑娘醒了,说要过来侍候……”
赵轶冷冷打断道:“醒了就再打晕。”
德福愕然。
赵轶道:“人就是她放进来的。”
听到这话,张友士倒也罢了,熟悉香儿的德福却惊呆了好一阵,才道:“可如果香儿和刺客是一伙的,她怎么会被刺客打晕?”
张友士道:“只怕正是如此才要将她打晕,若刺客得手,殿下一死,她昏迷不醒,谁又能想到她是刺客的同党?殿下,是否将她交给尹大人审一审?她应该知道刺客的身份才对。”
赵轶淡淡道:“审什么,要审交给他们审去,否则人死这里,倒成了祸害。”
他的意思张友士和德福都明白,香儿知道些什么是一定的,但能不能问出来却不一定,暴露之后会被灭口或自尽却又是一定的。
他们对于背后之人的身份,都心里有数,问题是,他们问出来有什么用?要留给皇上的人问才好。
张友士道:“香儿姑娘既说要来侍候殿下,应该还不知道身份被识破,老朽觉得暂时还是不要惊动的好,若殿下不想让她过来……”
他想了想,道:“香儿姑娘此番受了惊吓,老朽这里正好有一剂安神药,服下可安睡几个时辰。”
按理说,他在这里只是一个外人,但方才几度出手,救赵轶于危机之中,此刻又得知机密,再想置身事外也不能,倒不如主动些。
赵轶点头,张友士打开药箱取药,一面道:“殿下,自从停了安神香,您已经半个多月没能安枕了,再这样熬下去,不仅身体要垮,精神也受不了啊,今日又……您还是服上药,睡一觉吧!”
足足熬了半个多月,赵轶直到现在还没有精神崩溃,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赵轶摇头,道:“你们先出去。”
德福开口要劝,赵轶道:“出去。”
赵轶神色不对,德福不敢坚持,道:“奴才就在外面,爷您有事就叫奴才。”
和张友士一起退了出去,偌大房间中,只剩了赵轶一个。
赵轶挥袖熄灭烛火,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窗外的景象却变得清晰起来,月光下的皑皑积雪上,到处是暗红的血迹,血腥味浓郁的连凛冽寒风都吹不散。
赵轶安静的看着,忽然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心悸和后怕。
你差点害死他,赵轶。
八年了,赵轶。
八年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赵轶。
八年前,那人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保护你,照顾你,救治你,包容你……而你呢,像一只水蛭一样死死吸附在他身上,贪婪的索取他的一切,肆意的发泄自己的情绪,任性、自私、狂妄……还有,无能。
所以他才一去不返,所以才他足足八年,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你活该。
你说过要变的更好,要对他更好,结果却像个泼妇一样在他面前胡搅蛮缠,甚至将他推进危险之中,差点要了他的命……
赵轶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这半个多月,他过得很辛苦。
双腿动弹不得,像废人一样被人搬来运去不算什么,最难熬的,是睡不着。
自从八年前,那个人离开他身边,他就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靠安神香才能入睡,那个时候,方子就已经被人动了手脚,八年来,安神香中的药越来越重,效用越来越小,长此以往,不必别人再做什么,他自己就会变成一个傻子。
这次他发了狠要断了那个东西,难道人还能被困死不成?等熬到了极致,自然就睡了。
他这样想着,熬着,状况一天比一天差,身体和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致,却一直还在强撑,不肯在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不想这样撑着,撑着,却在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所有防线彻底崩塌,原形毕露。
愤怒,委屈。
我告诉你我睡不着,你不信我,不许我靠近,弄坏我的腿,不来看我……
他像个怨妇似的无理取闹,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那种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无力感,快要将他逼疯了。
才有了让他追悔莫及的那一时冲动。
刚惊动护卫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来一场刺杀,是他早就计划好的,精心筹备了很久,负责假扮刺客的死士也已经准备就绪,这原是一个必死的角色。
他当时只想着怎么为难一下眼前的人,才将这个角色换成了贾玩。
换了贾玩,自然不必死,他武功高强,完全可以在护卫合围之前杀出去,可这样同样也宣告着计划失败——既然刺客武功如此高强,在皇子府中亦能来去自如,那他赵轶又凭什么在刺客剑下逃生?
只是这些比起那个人的安危来又算得了什么,所以他才会一开始就叫他快走。
只是他想到的,那个人同样也想到了,才有了这一场“惨烈”的刺杀。
他早该想到的。
“定当投桃报李,不负所托……”
这是那个人说过的话,以他的性情,答应过的事,说过的话,自然会全心全意去做,怎么会允许因为自己,让他的计划被掐死在襁褓之中?
原本一切顺利的,甚至远超预想,偏有那横来一箭!
若不是为了救他而分心,以那少年的身手,何至于连一箭都避不开?
想到那个人,身受重伤,一个人在雪地里东躲西藏,咬牙拔下身体中的利刃的模样,他就恨不得一刀剁了自己。
他对那人现在的情形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伤势如何,不知道他是否脱身……
心急如焚,却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连派人打探也不敢——哪怕在最亲信的人面前,他也从不敢提起那个名字,只怕有一丝丝可能,将他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啪!”
又是一耳光狠狠扇在脸上,黑暗中的人眼中闪过狠意:赵轶,若你再这般毫无长进,若你再这样任性无能,索性别再缠他,别再见他,别再想他,别再……害他!
“爷!爷!”德福的声音在门外急切的响起:“皇上过来了!”
如今是三更时分。
原来他那个父皇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他这个儿子。
对他而言,真正的战斗,从现在才开始。
事到如今,无论他如何懊悔,该流的、不该流的血都已经流了,那就不能让它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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