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愣,挺起胸膛,“哥你别看我瘦,从小爹就教我骑马。在书院的骑射课上,我次次都是魁首。”
陆晋点头:“不错。既是如此,那二弟,你骑马回去怎样?”
“骑马?”陆显怔了一瞬,“可以啊。那大哥你呢?”
他和嘉宜妹妹是坐车来的,大哥是骑马来的。大哥的意思是想坐车回去?
陆晋唇角上扬,牵起意味不明的笑。他指了指马车,轻声道:“那不还有马车吗?”他轻叹一声,不紧不慢道:“我背上的伤,还未痊愈,我想比起骑马,还是坐车更合适一些。”
☆、赠衣
“也是。”陆显略一沉吟, 点了点头,“那我骑马,大哥坐车。”他轻轻叹一口气:“大哥每日也是辛苦。”他冲大哥拱一拱手, 快步走到马跟前, 翻身上马。
而陆晋则慢悠悠向马车走去。
他对自己说,他身上确实有伤,坐车也的确比骑马更适合。然而在他伸手掀车帘时,仍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
韩嘉宜听见车帘响动, 下意识抬头, 笑着打招呼:“二哥……”在看清来者的面容后,她脸上笑容微僵,甚是惊讶:“大哥?”
陆晋没有错过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胸口一窒, 轻“嗯”了一声, 动作利落进了马车, 坐在她对面。
韩嘉宜披着外衫,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完全脱下。她有点尴尬, 小声问:“二哥呢?二哥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二哥骑马回去。”陆晋瞥了她一眼,继而吩咐车夫, “走吧。”
韩嘉宜愣怔了一瞬,所以说是二哥自己骑马回去,而她要和大哥一起坐车?
原本和大哥一块儿坐车回去也没什么, 毕竟他们目的地是一样的,但是一想到上次遇刺是他们在马车里, 韩嘉宜心里不免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韩嘉宜想了想,小声道:“大哥,我,我也有点想骑马。”
陆晋闻言,双目微敛,眸色倏地一暗,他淡淡地道:“你上下马都不会,骑什么马?”
“不是,我……”韩嘉宜忙道,“我会一点的啊。”
陆晋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你二哥在书院有骑射课,难得他想骑马,你这次别跟他争。真想骑马,等我什么时候得了空,带你去马场教你。”
听说二哥是学习需要,韩嘉宜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听到大哥所说“马场”,她顿时有了些兴趣:“什么马场?咱们家的马场吗?”
她在话本子里写过马场,但自己还没真正去过。
她这句“咱们家的”教陆晋心里微微一动,他轻轻“嗯”了一声:“是我母亲的。”
成安公主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自小和其他皇子一处长大,习文修武,尤善骑射。她大婚下嫁陆家,先帝给她的赏赐里就有一个极豪华的马场。
听他说起已经过世的母亲,韩嘉宜心中微觉歉疚。她歉然一笑:“抱歉。”
马车飞快行驶,韩嘉宜安静坐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让陆晋心里有些不舒服。明明她和陆显站在一块时就有说有笑,在他面前,不知为何,她似乎连话都不想多说。他视线在她身上胡乱披着的外衫上停留了一瞬,微一皱眉:“如果冷,就先穿上。”
韩嘉宜连忙摇头,随手将外衫完全扯下,抱在手里。她心说,这要万一有人再射箭,还能挡一挡呢。
陆晋移开视线,轻咳一声:“你跟你二哥关系很好?”
“啊?”韩嘉宜想了想,小声道,“二哥很有意思,对我也很好。”
陆晋轻嗤一声,心说,难道我对你就差了?你缺什么,想要什么,我不都直接给了你?还是说觉得我没什么意思?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他继续问:“你喜欢话本子?”
“还好吧。”韩嘉宜略一思忖,“写的好的,就看看。”
陆晋点点头,随意问道:“你在睢阳时,喜欢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宜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怔了一瞬:“就看看书啊,别的也没什么。”她想了想,索性问道:“大哥呢?大哥除了办差,平时喜欢做什么?”
她并不想让话题围绕自己。不等他回答,她就自行猜测:“是练武吗?”
陆晋瞧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勾。
“我猜是练武,因为大哥经常去练功房。”韩嘉宜轻声说道,“练武很难吧?”
陆晋眸中漾起清浅的笑意:“不算很难,你要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韩嘉宜摇头:“我听说学武要从小学,我这年纪,恐怕迟了。”
轻笑一声,陆晋淡淡地道:“真想学什么时候都不算迟。”
韩嘉宜不说话,心想,我本来就没想学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马车不知不觉就到了长宁侯府外。
马车外陆显勒紧缰绳,跳下马,看大哥与嘉宜先后从马车出来。
兄妹三人一起进府,一路畅通无阻。
然而韩嘉宜刚换了衣裳,丫鬟雪竹就一脸踌躇之色对她说:“姑娘,夫人让你回来了,就去找她。”
“嗯?”韩嘉宜心里一咯噔,回来去找她?所以娘知道她出去了?娘是怎么知道的?
雪竹咬了咬牙:“夫人来找姑娘,雪竹告诉夫人,姑娘在表小姐那里。夫人就去了表小姐那儿……”
韩嘉宜当然没在陈静云那里。沈氏亲自去找,想瞒也瞒不住。
按了按眉心,韩嘉宜轻声道:“没事,我这就去见见她。”
还不到午时,韩嘉宜赶到正房时,听到母亲的声音:“你真是胡闹!知道我不想她出门,还偏要带她出去,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要是给你爹知道,你让嘉宜扮成小厮跟你出去,你看他打不打你?”
韩嘉宜脚步微顿,又听见二哥的声音:“那娘不跟爹说,不就是了?娘,有我陪着嘉宜妹妹呢,能出什么事?再说这不好好回来了么?”
沈氏轻叹一声:“你们真是……怎么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她十年前离开睢阳,与女儿嘉宜分离,两年后进了陆家。当时陆显瘦瘦小小的,又愿意和她亲近,她在不知不觉中就将一腔慈母情怀转到了陆显身上,这些年对陆显视如己出。而嘉宜又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俩孩子,她哪一个都不愿他们有事。偏生这俩人虽不是亲兄妹,却一样的爱胡闹,容易教人操心。
韩嘉宜稳了稳心神,大步走进去:“娘,雪竹说你找我。”
“是啊,本是你要找你的,没想到你跟你二哥出去了。”沈氏看见女儿,嗔道,“说了近来别出去,还偏要出去。外头就要那么好?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下次再不这样了。”韩嘉宜连忙保证,“肯定跟娘说一声。”
“只是说一声吗?你不想被拘在家里,娘也拘不住你。你想出去,不妨多带几个身手好的人。”沈氏又道,“还有以后别再跟你二哥胡闹了。”
今日韩嘉宜乔装打扮随着陆显出门,沈氏生气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如今女儿安然无恙,她也不恼了,只强调以后万不可如此。他们三人说说笑笑,气氛甚是融洽。
陆晋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沈氏正笑着感叹:“娘整天最操心的就是你们俩……”她视线一转,看见陆晋,当即敛了笑意:“世子。”
陆晋冲她颔首致意:“沈夫人。”
他幼时不在长宁侯府,跟他的第二任继母自然也谈不上多亲近。
午饭后,韩嘉宜在母亲跟前撒娇卖乖说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她刚回到自己院子里,雪竹就告诉她:“姑娘,世子刚才让人送了东西过来,是好物件呢。”
“什么东西?”韩嘉宜念头急转,心想大哥今天在马车上问起她是否喜欢话本,不会有送她话本吧?
“姑娘先等着。”雪竹一脸喜色捧着一物过来。
韩嘉宜好奇瞧了瞧,似乎是件衣裳。但样式颇为古怪,她用手摸了摸材质,极其柔韧:“这是什么?”
雪竹答道:“说是穿着箭矢不透。”
韩嘉宜下意识问:“天蚕丝么?”不等雪竹回答,她就又摇头了,摸着分明是一种特殊的纸啊。
她忽然想起以前看的杂书里有“纸甲”,只是书上说纸甲厚约三寸,而这件衣裳挺薄的。
韩嘉宜动手用力扯了扯,颇为柔韧,撕扯不动。
“姑娘,你要做什么?”雪竹奇问。
韩嘉宜给她比划了一下:“你就这么两手拿着,让我试一试。”
话说她还没真没见过箭矢不入的衣裳。
雪竹按照她的吩咐,拎着衣裳,口中却道:“姑娘,这不大好吧?这能试吗?”
韩嘉宜细细打量,见其没有袖子,约到膝盖处,她“唔”了一声,去寻剪刀。她平时不大做针线,不过针线筐总是有的。她拿出剪刀,用尖利的剪刀头去扎那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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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没有刺破。
韩嘉宜睁大眼睛,心想,果真是好东西,却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若是人人都有一身,那岂不是大家都刀枪不入?尤其是战场上的士兵。
她正胡思乱想,却听雪竹惊叹:“真的没有刺破!”
韩嘉宜放下剪刀,心想大哥给她这么一个好东西,不当面道谢可不行。她吩咐雪竹把它收拾好,她则转身出了院子。
她寻思着大哥这会儿多半在练功房。果不其然,还未进练功房,她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练功房的门开着,韩嘉宜站在门口,能看见大哥陆晋纵横腾挪的身形。
她不懂武艺,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待他停下来后,她轻轻拍了两下手,大步走了过去:“大哥!”
还记着上次情景的她,格外自觉,取下洗脸架上的巾子,浸了浸水,打算拧半干递给大哥。
陆晋却伸手拦住了她,他冷眸微眯,唇角轻扬:“你别动,放着我来。”
“啊?”韩嘉宜摆手,“我也可以的。”
陆晋此时刚练完武,身上发热,心里更热,然而他淡淡地道:“水冷,你别碰。”他说着自她手里拿过巾子,三两下拧干,自己擦了把脸。
明明巾子给冷水浸过,可不知为何,他竟然连耳根都有点发热。他轻咳一声,轻声问:“你有什么事?”
“我来给大哥道谢的。”韩嘉宜诚恳道。
陆晋摆了摆手:“上次的事情是我连累了你,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韩嘉宜有点心虚,“大哥,那是什么做的?剪刀都扎不破?”
陆晋神色古怪:“你拿剪刀去扎了?”
韩嘉宜不解:“不,不可以吗?”不是说箭矢不入吗?莫非剪刀不在此列?
“那你觉得可不可以?”陆晋不答反问。
韩嘉宜犹豫了一瞬,点头:“可以,扎不破。”
陆晋“嗯”了一声,放下巾子:“纸做的,能防远程的箭矢,对砍过来的刀剑也会有些冲击。但并不是真的刀枪不入。”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天蚕衣,这个将就用用。”
他能猜到沈夫人不想让她出门的原因,而且他也确实不想她再有危险,所以特意寻了此物给她。他对自己说,算是补偿,就是补偿而已。
“那大哥呢?给了我,大哥靠什么防身?”韩嘉宜下意识问。
陆晋勾唇一笑,抚摸着刀:“靠这个。”
他话音刚落,就听陆显的声音由近及远传来:“哥,你怎么又来练功房了?不是说你伤还没好吗?”
☆、往生
陆晋嘴角微微一抽, 唇畔笑意瞬间凝固了。
韩嘉宜则轻轻“咦”了一声,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大哥方才练武的场景,没有丝毫阻滞, 不像是不能练武啊。
她轻声道:“大哥, 你身体不要紧吧?不能练武就别强撑啊……”
陆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自然是不愿意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是在强撑的,可他之前才对陆显说了有伤不宜骑马。
说话间,陆显已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急急忙忙道:“大哥, 你没练武吧?”看着大哥的衣着, 他皱眉,十分担忧:“大哥,你身体有伤, 连骑马都不方便, 怎么还能……万一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骑马都不方便?韩嘉宜眼皮跳了跳, 难道二哥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今天主动提出要骑马回府?大哥这些日子没少骑马吧?
她微微眯起眼睛, 尽量不着痕迹去打量大哥, 也看不出伤势严重啊。
她想,二哥真关心大哥, 不愧是亲兄弟。
陆晋给她看得一阵尴尬,他“唔”了一声,正要回答, 二弟陆显视线微转,落在嘉宜身上。
“嘉宜妹妹, 你怎么也来了?”陆显猜测,“哦,你也担心大哥?”
韩嘉宜摆手:“不,我是来给大哥道谢的。”
“道谢?道什么谢?”陆显不解。
陆晋轻咳一声,对韩嘉宜道:“嘉宜,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先回去吧。”
让她留在这儿,不知道等会儿陆显会说出什么话来。
“哦。”韩嘉宜应着,“那大哥、二哥,我先回去了。”她心知他们兄弟有话要说,福了福身,快步离去。
她刚一离去,陆晋便神色微冷,他按了按眉心,轻声问:“你找我什么事?”
“啊,是这样的,大哥,我打算回书院去,想着你既然在家里,我就跟你告个别。谁知我一问,说你在练功房。我一想,这不对啊,你伤势那么重,怎么还能练武?”陆显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大哥,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陆晋嘴角动了动,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不想让二弟再说出什么话来,他干脆说道:“你到了书院要好好读书,不许生事,不许胡闹。”
“知道知道。”陆显连声应着,“哥,你放心。”
与大哥作别以后,陆显匆匆忙忙命车夫驾着马车,前往书院。途中遇上平安郡王郭越,陆显干脆舍了自家马车,让车夫回去,他则与郭大同乘一辆马车。
因为两人都是要到书院去,是以穿了统一的衣裳。
郭越轻声问:“怎么样?你们回去没被人发现吧?”
“那——当然没有。”陆显笑道,“我办事你还用担心么?一切顺利,没有任何人发现。”
他心想,虽然给人发现了,但是没挨骂,没被罚,姑且算作是没被发现。
郭越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我中午没回王府,去了我姑姑那里。”他停顿了一下,状似漫不经心道:“我姑姑挺喜欢嘉宜妹妹的,还问她多大了,许亲了没有……”他瞧了陆显一眼,继续道:“我姑姑这人,有点爱做媒。”
陆显瞪了他一眼:“我妹妹还没及笄呢,许什么亲?”他胡乱摆了摆手:“东平公主爱做媒,让她给你做去,别打我妹妹主意。”
他这个妹妹刚才睢阳来没多久,她虽然不刻意提起在老家的经历,他们也能猜到她过去定然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娘肯定要多留她两年的,怎么会舍得让她早早嫁人?
他们两人关系好,郭越被他抢白,倒也不恼,只微微一笑,眸中漾起清浅的笑意:“我姑姑就那么一说。没及笄,确实是小了一点。”他思绪转了转:“陆二,什么时候让我姑姑给你也做个媒……”
“我不急,长幼有序,我大哥还在上头呢。”
郭越点头:“也是,还有大表哥呢。”
马车缓缓行驶,向书院而去。
而长宁侯府里此时一切如常。
韩嘉宜出了练功房,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刚坐下没多久,陈静云就来了。
陈静云颇觉歉疚,几乎要哭出来了:“嘉宜,今天的事情对不起。我没能替你瞒住……”
“没事没事。”韩嘉宜连连摆手,“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事儿。我娘亲自去问,谁也骗不了她啊。你别往心里去,再说我娘也没责怪我。”
此事原本跟静云没多少关系,是二哥让静云打掩护,把她牵扯了进来。要道歉也该是他们向静云道歉才对。
“沈夫人真的没怪你吗?”陈静云眼睛微红,小声问道。
韩嘉宜摇头,她轻笑:“没有。那是我亲娘,又怎么会怪我?”
陈静云也跟着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她也有亲娘,不过她的亲娘有时会怪她。
“静云,说起来这回是我的不是,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没道理你再反过来向我道歉。”韩嘉宜笑了笑,“我们不想这件事了,好不好?”
陈静云略一迟疑,缓缓点了点头,继而又问起嘉宜今日出门的趣闻。
韩嘉宜有意让她开心,就略带夸张说了自己扮成男装,连二哥都瞧不出来。本来三分的趣味,硬生生给她说成了七分。
陈静云咯咯直笑,心里的不快一扫而光。她略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刚送走陈静云没多久,韩嘉宜正打算歇一会儿,丫鬟雪竹就过来告诉她,说是夫人来了。
韩嘉宜打起精神,将母亲沈氏迎了进来:“娘。”
沈氏缓缓坐下,接过女儿亲自斟的茶,笑了一笑,慢悠悠道:“嘉宜,娘今日来找你……”
她刚起了个头,目光便被韩嘉宜放在桌上的玉砚台所吸引。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砚台,嘴唇微微颤抖,没再发出声音。
韩嘉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念一动,知道娘是认出了这砚台。她心绪复杂,小声道:“娘……”
沈氏慢慢握住了女儿的手,她手心冰冷,神色却渐渐恢复了正常:“嘉宜,这砚台,是从睢阳带过来的?”
韩嘉宜也不瞒她:“大哥让人去睢阳给我迁户籍,顺便带了这个回来给我。”
她下意识隐去了徐玉树这一节。
沈氏露出恍然的神色来:“是,锦衣卫的人去了睢阳,我倒差点忘了。”
得知嘉宜的户籍已从睢阳迁出,沈氏还特意去向陆晋道过谢,也问了一句睢阳现状。大约陆晋不曾亲至,说的很简单。当然,也没提到这玉砚台。
沈氏松开女儿的手,轻轻抚摸着砚台,眸中闪过一丝怀念之色,她轻叹一声,移开了手:“这玉砚台,娘在睢阳时也用过。”
她与韩方刚成亲时,感情极好,夫妻恩爱,羡煞旁人。韩方是个少年才子,精通诗词,也常指点枕边人。
后来迫于无奈和离,她回了娘家,心里未尝没有一丝幻想。但是才两个月,她就听说了白氏给韩方议亲的事情。她伤心难过,犹胜刚和离时。
正好兄长沈修要赴京上任,她随兄长一家上京,自此再不过问睢阳的任何事。
直到今年嘉宜进京,她才知道韩方并未续娶。说来也好笑,当初白氏拿性命相要挟,迫得她与韩方分开。后来韩方也学了这一手,拿性命要挟表示不肯再娶,竟然十分管用。
沈氏听女儿含糊说过,韩方还在世时,曾多次打听她在京城的状况。
如今沈氏已嫁到候府八年,和长宁侯感情和睦,但是想起韩方,感慨之余,又隐约有些愧疚。明明当初说好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可得知他居然没再娶,她不免心绪复杂。
韩嘉宜不知道母亲此刻在想旧事,她只“嗯”了一声:“这是我爹的旧物,所以娘看着眼熟。”
沈氏移开了视线,轻咳一声:“娘这次来,就是跟你说你爹的事儿的。”
“什么?娘,你说。”韩嘉宜身体微微前倾,做认真倾听状。
“你爹过世也快四年了,如今你人来了京城,自然也不能到他墓前祭拜,我想着,不如就在崇光寺给他设立一个往生牌位,让你爹听经闻法,你也有个祭拜的所在。”沈氏轻声说道。
韩嘉宜闻言微微一怔,她以前也听人说过立往生牌位的事情。很快就要到父亲的忌日了,娘说的很有道理。
她点了点头:“行啊,那就按娘说的办。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崇光寺的往生牌位,难立么?”
若人人都要立往生牌位,崇光寺哪里放的下?
沈氏轻笑:“别人难立,咱们家不难立。这样,我找人看个吉日,咱们一块去。”
韩嘉宜点头:“好啊,这种事情我不大懂,还得娘多操操心。”
她前几日还在想着关于爹的祭拜问题,那时想着天下是通着的,实在不行就遥祭一下。
沈氏很快请人看好了吉日,同女儿一起前往崇光寺。因为是要给韩嘉宜的生父设立往生牌位,也就没再叫其他人陪同。
出门前,韩嘉宜特意将大哥赠的能箭矢不入的衣裳穿在里面,外罩一身素净衣裙。
母女俩带了一些随从,乘马车前往西山崇光寺。
☆、庆幸
马车缓缓行驶, 想起今日的目的,沈氏心情有几分沉重。她轻叹一口气,偏了头去看女儿, 见其正襟危坐, 兀自出神。
沈氏心里蓦地一软,柔声道:“嘉宜,想什么呢?”
“嗯?”韩嘉宜抬头,“没什么。”
她今日内穿大哥赠的衣裳, 明明穿在身上并无多少奇怪感觉, 偏偏她手脚都不知往何处安放。
沈氏只当她不愿多讲,眸光微黯,也不再多问。
等马车到了西山的崇光寺, 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以后了。母女俩下了马车, 却发现崇光寺门口有不少侍从把守。
“咦?”韩嘉宜诧异, “寺庙里今日不能上香吗?”
沈氏轻轻摇一摇头:“怕是有贵人在。”
她在京城数年, 知道贵人出行, 普通民众大多避让。今日侍卫把守, 不见其他香客,多半是有人事先清了场。
沈氏暗暗有些悔意, 她应该命人提前打听打听的,谁想到就这么巧。但她们母女今天人都到这儿了,也不能直接打道回府啊。
略一思忖, 沈氏命随从上前询问,是哪一位贵客。
过不多时, 随从回复:“夫人,是东平公主和驸马来还愿。”
“东平公主?”沈氏皱一皱眉,东平公主她自然是知道的,因为世子陆晋的缘故,两府也有点来往。
不如去和东平公主打个招呼,沈氏摇了摇头了,她也不愿多事。
正踌躇之际,忽有小沙弥上前询问:“女施主是来上香的吗?”
“是想立个往生牌位。”沈氏答道。
小沙弥双手合十:“里面请。”
“不大妥当吧?今日贵客在此……”沈氏面露迟疑之色。
小沙弥微微一笑:“贵客并未封寺,施主若觉得不妥,不妨从小道走。”他说着虚虚一指,解释道:“之前有不少香客,都是自此地借道去上香的。夫人想立往生牌位,海智师叔就在殿内。”
沈氏点一点头,心想这样也行,不打扰东平公主,也能设立往生牌位。这一趟不算白走。
于是,谢过小沙弥,沈氏与女儿一同入内。
小沙弥给他们详细指明路线后,重又回寺庙门口守着,为新来的香客指路。
沈氏母女则按照他指的方向,去找那位负责往生牌位的海智大师。
崇光寺有些年头了,早年又出过圣迹,香火甚是旺盛。大约是今天有贵客在的缘故,寺庙里香客不多。
青墙白瓦,古松森森,偶尔有鸟鸣虫语,更添清幽之意。
韩嘉宜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倒是个好所在。”
沈氏暼了女儿一眼,小声提醒:“佛门圣地,慎言。”
韩嘉宜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过,她真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啊。
不止她觉得这是好地方,东平公主也是这样认为的。
东平公主成婚多年,一直无儿无女,她几乎都接受了今生今世没有子嗣这件事了,今年三十三岁的她,却忽然被诊出有了身孕。
请了太医再三确诊后,东平公主与驸马异常开心,两人一合计不由地想起了崇光寺,先前他们曾在崇光寺上香,如今真有喜事,可以去崇光寺还愿。
东平公主有孕的好消息被远在书院的郭越知道了。郭越喜不自胜,他立即告假,从书院赶回来,还要陪姑姑一块去寺庙还愿。
东平公主一向疼爱他,当然应允。公主有孕在身,难免比平时更小心一些。随从开道,侍卫陪同。
到了崇光寺以后,香客寥寥无几,倒也清静。忽然就下人来报,说是长宁侯府的夫人小姐也来这边上香,走了小道。
东平公主听闻此事立刻让人去把她们请过来叙话。她别有深意看着一旁的侄儿:“是那位韩姑娘和她母亲。”
郭越心念微动,自告奋勇要去请她们。
东平公主意味深长看了侄子一眼,含笑说道:“带几个人,显出咱们的诚意来。”
侄儿每每听到韩嘉宜的名字,就两眼放光。在东平公主看来,这很明显就是有意了。
她还是第一回见到侄儿对一个姑娘这般。
郭越带着几个人去找韩嘉宜她们。而韩嘉宜这个时候刚和母亲一起穿过幽静的长廊。
忽然,墙头上跃下来一个黑衣蒙面人拿着刀就朝她砍过来。
韩嘉宜在看清他的打扮时,就暗道一声不好。看见他手中锃亮的刀,她心里怯意更浓。
沈氏见一个黑衣蒙面人人举刀刺向自己女儿,她惊呼一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将女儿挡在了身后,口中喊道:“嘉宜,快跑!”
韩嘉宜的眼泪在瞬间流了出来。还在睢阳的时候,虽然爹经常说,娘很爱她,可她总觉得这份爱不算太重。
可是当母亲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来护住她时,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低低地喊了一声:“娘……”
她迅速转身,一把抱住母亲,将自己的脊背留给了黑衣人。
黑衣人的刀落在她肩头。
疼痛如预期而至,却和想象中的并不相同。
是那种钝钝的,闷闷的疼。
她的外衫被砍开了一道口子,没见到有血液流出。
“嘉宜,嘉宜!”
沈氏被女儿紧紧抱着,泪流满面。
这是她女儿,是她唯一的骨血,也是她这世上亏欠最多的人。
她懊恼极了,若是她不提议今天来设立往生牌位,若是方才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可是,她的女儿正用身体给她挡刀。
“嘉宜,松手!”
黑衣蒙面人再次举起了刀,刀尖直指韩嘉宜后心。
沈氏惊呼一声,挣脱了女儿的束缚。
黑衣蒙面人一把推开她,手上动作不停,准确刺进韩嘉宜心口。
危急关头,韩嘉宜竟然出奇的冷静。刺客推开了娘,要杀的只有她韩嘉宜一人。
她思绪急转,身体顺势歪向一旁。
与此同时,郭越及其随从已经赶了过来。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愤怒。
“来人啊,救命!”沈氏喊的凄然,看见有人来,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
黑衣人看见来人,身形微微一顿,又看一眼已经“得手”了的韩嘉宜,提刀便欲跃墙逃走。
郭越神情冷然:“拿下!”
他一声令下,身后随从齐齐追了上去。
郭越这才急急忙忙去看沈氏怀里的韩嘉宜:“嘉宜妹妹,妹妹……”
沈氏此时无心去计较他对女儿的称呼,抓着他袖子:“王爷,你快救救她!”
女儿此时双眼紧闭,脸色煞白,沈氏心里怕极了。她失而复得的、这一生最珍贵的宝贝,千万不能有闪失。
“夫人,我看一下。”郭越定了定神,伸手去给她把脉。
韩嘉宜猛然睁开了眼,偏头去看母亲:“娘,我没事。”这才又将视线转向郭越:“王爷。”
“你……我……”郭越大喜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
沈氏也是又惊又喜:“嘉宜,你,你没受伤吗?”
“没。”韩嘉宜心说,可能有内伤,不然肩头后心不会这么疼。
“怎么会?”沈氏惊喜之余,又感到难以置信。她明明亲眼看到那黑衣人的刀结结实实落在嘉宜身上的。
韩嘉宜知道母亲的疑惑,小声解释:“大哥前几日送了我一件宝贝,今天第一次穿,看来还挺有用。”
她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肩头和后心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