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越下意识问:“什么宝贝?”
沈氏则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脊背:“真没事吗?咱们回去,咱们去请太医给看看。”
郭越神色严肃:“伯母可知道这刺客因何而来?刺客还没抓到,也不知道缘由,你们在明,敌在暗,就这样回去,也太危险了。”
韩嘉宜点头:“王爷说的是。”
脱离险境后,害怕后知后觉地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夹杂着疼痛,让她的身体不自觉轻颤起来。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她?
会不会上次在马车里,也是冲着她来的?
莫非真有人盯着她,想要置她于死地?可前几天和二哥一起出门,不是好端端的吗?
很快,她又想到另一种可能。前几天没事,是因为她掩了身份。
她正胡思乱想,郭越派去追拿刺客的随从回来了:“王爷,没追上,给他逃了。”
郭越面带怒色,却只摆了摆手,表示知晓。他对沈氏说道:“我今日出行带了不少侍卫,我让人护送伯母和妹妹回去。”
经方才一事,沈氏现在也没心情再想往生牌位的事情,她闻言点头:“好,多谢王爷了。”
沈氏知道平安郡王和陆显关系亲厚,又是陆晋的表兄弟,而且又出了刚才这档子事,她也没心情多客套,果断接受其好意,也承他的情。
郭越拨了一些侍卫护送她们母女一行离开,他则又带些人去正殿自己姑姑东平公主那里。
见他去了许久,也没将沈氏母女请来。东平公主诧异:“不是让你去请人吗?没找到,还是已经走了?”
郭越上前,小声说了方才的事情。姑姑有孕,他不想吓坏姑姑,就稍微改变了一下重点,强调了一番韩嘉宜如何在危急关头挺身护母。
东平公主听后,怔了一会儿:“刺客拿到了吗?有没有查出来是谁派的?”
郭越轻轻摇了摇头,说起自己派人护送他们母女回去。
东平公主轻声道:“是该让人保护他们,也该好好查一查。”
郭越点头:“嗯,查案子的事交给锦衣卫。”
东平公主猜想,多半是沈氏母女倒霉,遇上了贼人。不然谁会闲着没事去杀她们?
她轻轻抚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心想,不过能在危急关头去维护母亲,可见是极孝顺的。不知道她的孩子将来会是怎样。
她感叹出声:“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不由自主地,她对韩嘉宜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崇光寺里不安全,东平公主没有久留,早早回去了。
而沈氏母女马车疾驰,也很快回了长宁侯府。
还好这一路上没出其他事。
请太医,找护院,沈氏片刻不离待在女儿身边,生怕再有其他意外。
韩嘉宜今日临出门前穿着的衣裳,让她避免了流血,但身体还是被刀砍了两下,格外疼痛。
不过好在性命无忧,太医说,好好养养,很快就能康复。
沈氏这才放下心来。
而韩嘉宜并不安心,她还不知道是谁要杀她。一想到有人隐在暗处,想取她性命,她不由得冷汗涔涔,心生惧意。
陆晋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自郭越那里得知发生在崇光寺的事情。他直接去了韩嘉宜的院子,丫鬟带着他进了外间。
韩嘉宜听说大哥来了,匆忙起身,整理好衣裳,也去外间。
一看见大哥熟悉的身影,她眼眶就有些发热,既委屈,又后怕,还有点庆幸和感激:“大哥!”
☆、线索
陆晋在刚得知她遭遇行刺时, 一颗心就已经揪紧,他匆匆忙忙赶回长宁侯府,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她的院子。
在她快步向自己奔过来时, 陆晋心里担忧、怜惜、心疼等多种情绪齐齐上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长臂一伸,要将她往怀里揽。
但是在刚伸出手的那一刻,他心中一凛,停在半空的手忽然换了个方向, 在她微乱的发上轻碰了一下, 小声问:“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韩嘉宜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却又重重点头。
陆晋的思绪随着她的动作转了几转,双眉紧蹙:“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个黑衣蒙面人在我肩上砍了一下, 后心也刺了一下。疼。”韩嘉宜回想起在崇光寺的事情, 不禁一阵后怕, “但是, 我穿着大哥那次给我的能箭矢不入的衣裳, 没流血, 也没丢命。”
想到这儿,她对陆晋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大哥, 真的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早就……”
提及“死”这个字,强撑了许久的她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只是这一次, 还有上一回在京郊福明山,如果没有他, 她肯定早死了好几回了。
陆晋听她亲口说着原委,望着她泪水盈盈的眼波,只觉得心口一痛,怜惜之情顿生的同时,又感到万分庆幸。他轻声道:“是么?那真是幸运。”
还好她今日穿了那件特殊的衣裳,还好那刺客是刺向她后心而不是去割她的脑袋。
陆晋手心不知何时已有了些微的汗意。他双目微敛,沉声道:“你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讲给我听。”
他想知道,究竟是谁要杀她。
韩嘉宜稳了稳心神,想到这事儿确实是该说与大哥知晓。毕竟她还需要他的帮助。于是,她从今天出发讲起,一点一点,毫无保留。
陆晋坐在她对面,认真听着,不错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平安郡王派了人去追,但是没追到。”韩嘉宜看着大哥,轻声道,“他让人护送我和娘回来了。”
陆晋略一沉吟:“我回来时已经命人去崇光寺查探了。嘉宜,按照你所说,今日的刺客是完全是冲你来的,且不为图财,只为害命。”
“是,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拿着刀就来砍,而且还把我娘给推到一边。我很确定这一次,就是冲我来的。可是,大哥,我,我不知道有谁要杀我……”韩嘉宜脸上流露出茫然、惊惶、担忧的神色来,“是不是上一次也是冲着我的?”
陆晋知道她慌乱,温声安抚:“上次的事情先不说,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什么?”韩嘉宜下意识问道。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想过,但是她细细思量过,不记得得罪过谁啊。事实上,她进京数月,认识的人都有限,也从未与人结怨。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有谁恨她恨到想杀了她?确定不是杀错了人?
陆晋站起身,走到桌边,将油灯点燃。
灯光洒满外间,少女秀眉微蹙,苦苦思索。
陆晋心念微动,缓缓说道:“历来杀人者,除了穷凶极恶之徒,其余要么是有利益冲突,要么是有情怨纠葛,要么是想灭口。你到京城来不足半年,总共做过什么事,接触过什么人,不妨都告诉我。”
“……利益纠纷……情怨纠葛……”韩嘉宜眉心跳了一跳,瞬间心念如潮,她犹豫了一瞬,“大哥,我……”
陆晋看她神色,心想肯定是有事。他盯着她的眼睛,极为认真,一字一字道:“大事小事,一件都不要瞒我。这关乎你的性命,半点马虎不得。”
韩嘉宜心中一凛,下意识回答:“我,我知道。”
她自忖没有得罪过人,但是仔细想想确实影响过别人的利益。只是这件事,她一直是瞒着大哥的。然而不过是一瞬之间,她就又想到,都什么时候了,当然是保命要紧啊。早点把幕后凶手抓出来,她才安全啊。
于是,她咬一咬牙:“大哥,我的确影响了一些人的利益。”
陆晋挑眉,神色却郑重起来:“你说。”
“那《宋师案》,是我写的。”韩嘉宜垂着头,也不敢去看大哥的神色,自顾自道,“《宋师案》三部一起上市出售,卖的很好,跟我合作的书坊据说赚的盆满钵满。但是因为我只允许他们一家出售,其他的书坊不免有亏损。”
这还是前几日二哥陆显同她说起的。当时二哥笑嘻嘻道:“以前澹台公子是各书坊最想合作的人,现在只怕是最想除掉的人吧。”
而且有真正的《宋师案》第三部,其他仿作、续作很自然被比了下去。书商们求合作不成,对澹台公子不免心生怨气。
陆晋极为惊讶,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是澹台公子?”他念头微转,想到一些小细节,双目微敛,轻声问道:“这件事,你二哥知道吧?”
上次在街上,陆显脱口而出的介绍,真的是随口胡诌的?合着只瞒了他一人。
思及此,他胸口微微一窒。
韩嘉宜没有说话。
陆晋心知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压下杂念,继续问道:“你说你是澹台公子,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吗?”
韩嘉宜摇头:“不多,几乎没人知道。”
陆晋轻哂:“那么其他书商是怎么知道你的真正身份的?”
韩嘉宜怔了一瞬,心说也是啊,她身份隐秘,其他书商未必知道她就是澹台公子啊。她大约是怕极了,也糊涂了。但很快,她就说道:“那我的行程也不好查啊,不是也给查到了么?”
陆晋右手食指微屈,轻轻扣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的身影被灯光拉得长长的。
韩嘉宜有些不安,她小声问:“会是他们吗?”
“嗯?”陆晋回过神,“算是一条线索吧。”
只是,如果这两次的刺杀的幕后主使是同一个人的话,绝不可能是一心赚钱的书商。普通的书商恐怕请不来训练有素的刺客。
韩嘉宜听他说的勉强,心里惴惴不安,又隐隐有些后悔。她把老底都揭出来了,好像也没什么用。不过唯一能安慰她的是,大哥对她是澹台公子一事似乎并不上心。
陆晋又问:“还有呢?仔细想想,有没有其他的线索?你之前有没有得罪过其他人,或者可能得罪了其他人?”
韩嘉宜思绪翻飞,想到一事,她神情微微一变,又觉得不可能。但如今性命攸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坦白吧。她面露踌躇之色,小声道:“还,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过大哥。”
“还有?”陆晋挑眉,心中讶然,心想,她到底有多少事瞒着他?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什么事?你说。”
韩嘉宜咬了咬牙,心一横,说道:“还有就是婚事。”
“婚事?”陆晋神色急变,一颗心骤然下落,“你订亲了?!”
韩嘉宜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了半步,胡乱摆一摆手:“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儿。没这么简单。我身上没婚约,不算订亲。”
“哦。”陆晋坠落的心忽然停下,他惊讶于自己的情绪起伏,双目微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他沉声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你说。”
韩嘉宜理了理思绪,从自己的口头婚约说起,以自己进京投奔母亲结束。
陆晋面无表情,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之间,多种情绪上涌。良久他才说道:“原来是这样。”
韩嘉宜觑着他的神色,见他没什么表情,她也摸不准他的心思:“嗯。这件事我从没对人说过,大哥也替我保密好不好?”
“怎么?你不想给人知道?”陆晋不答反问,“按你所说,这件事里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不敢给人知道?”
“不是不敢啊。”韩嘉宜摇了摇头,“要是我娘知道,会心疼我吧?”
而且这种事怎好大张旗鼓说与旁人听?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对京城的人说起此事。
她想了想:“不过这件事说起来,我虽然得罪他们,可我也不算理亏。他们应该也不会狠心到要杀我吧?”
她不希望是二叔他们,而且秀莲姐现在嫁的很好,二叔也没必要恨她。
陆晋心说,恐怕也没有这个胆量和本事。不过,他多年经验证明,有时候真相往往是那些看起来最不可能的。所以,他也不能大意,先记下这条线索,让人查了再说。
“至于杀人灭口……”韩嘉宜揉了揉眉心,“这个对我来说,更不可能吧?”
“嗯?”陆晋微一思忖,心中恍然,她是在照着他说的三个可能来回想的吗?
他轻咳一声,正要说一声“不拘是这三样”,却听她说道:“我进京这么久,总共好像就撞破了一个秘密……”
陆晋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桩旧事来:“嘉宜……”
“啊?”韩嘉宜瞧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也不能说撞破,因为当时我根本就没看清,连那两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大哥,你也记得这件事的,对不对?老夫人办寿宴那会儿,有人在花园里幽会,当时你还拉着我躲进了假山里面……”
陆晋的心猛地一沉,不知不觉攥紧了手心,他眼前瞬间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难道是他?
可是,当初他们躲得很快,他应该看不到她的面容。
“我当时有个琉璃耳坠,也不知掉哪里去了。”电光石火之间,韩嘉宜忽然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陆晋的胳膊,“大哥,我耳坠丢了!”
她心念急转,内心充满了惶恐与不安,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感觉:如果有人杀她,真是为了灭口的话,那么遗失的耳坠是关键。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但是,好像也不可能啊,幽会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了,还怕人看见?再说,真说出去也没什么。更何况她韩嘉宜也不算长舌,不会逢人就说的。
陆晋任她抓着胳膊,那日的事情一点一点浮上他心头。他想起他们在假山里的时候听到的对话。
莫非,那人真的看到了嘉宜或者捡走了嘉宜的耳坠?
若真如此,可就麻烦了。
陆晋轻轻拍了拍韩嘉宜抓着他胳膊的手,冲她勾了勾唇,试图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他轻声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韩嘉宜点了点头,她略一思忖,又问:“会是那天幽会的人吗?”不等陆晋回答,她自己就猜测:“应该不是吧?”
没必要也没道理啊。
她回想着自己今日说的三条线索,好像都不大可能,但是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其他的线索:“你看清那两个人了吗?知道他们是谁吗?会不会是他们?”
陆晋垂眸,轻声道:“嘉宜,你是我妹妹。我会护着你,不让你受伤害。”
“嗯。”韩嘉宜点头,这一点她自然是相信的。她遭遇两次刺杀都能保住性命,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陆晋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会让人先顺着这三条线索去查,在幕后主使落网之前,嘉宜,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视线范围内。”
☆、同居
“啊?”韩嘉宜怔了一瞬, “我穿你给我的那件衣裳也不行吗?”
一直在大哥视线范围内,这难度有点大啊。而且那样她岂不是什么秘密都没了?这么一想,韩嘉宜心里有点凉凉的, 从她对他坦诚开始, 她在他这儿就已经没有秘密了。
陆晋缓缓摇头:“当然要穿着,但是只穿着它还不行。如果刺客卷土重来,不再是刺你后心,而是直接拿刀割你脖子怎么办?”
“割脖子?”韩嘉宜心里一怵,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想象一下被人割断脖子的场景,一张小脸吓得煞白,脖颈也隐隐作痛。
她还不满十五岁, 她不想被人抹脖子啊。
陆晋扫了她一眼, 续道:“或者是给你下毒呢?”
韩嘉宜目中惊疑不定, 没有作声。
“如果对方一心想要你的性命, 不择手段, 不计后果。嘉宜, 你待如何?”陆晋看着她,淡淡地道。
韩嘉宜睁大眼睛, 心中寒意陡生,她深吸一口气:“还请大哥帮我。”
“你我兄妹,一家人, 我肯定会护着你的。”陆晋双目微敛,“从今日起, 你就待在我身边。在幕后黑手查出来之前,一刻也不能懈怠。”
见他认真庄重,韩嘉宜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嗯,我听大哥的。只是……”她又犯了难:“我要怎么待在大哥身边?在家里也还好,可大哥每日也要当值啊,我总不能跟着去吧?”
而且,夜里呢?
陆晋“唔”了一声,微一沉吟:“我记得你上次出门和你二哥一起,穿了男装,掩着身份是不是?”不等韩嘉宜回答,他就自行说道:“换了身份跟着我去,也不是不行。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若是两次杀手是同一人所指使,那么上次没有遭遇危险,多半是因为她掩饰了身份,无人知道她出去。
韩嘉宜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心念微动:“大哥,我在家里应该是安全的吧?”
陆晋瞧了她一眼:“不能保证对方在失败两次后依然专挑你出门的时候动手。长宁侯府高墙大院,守卫也算森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韩嘉宜听得心头直跳,曾经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喃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对方能掌握她的行踪,或许在府里就有眼线。大哥说的有道理,她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儿戏。于是,她重重点头:“请大哥帮我。”
“这几日委屈你先随我出入,我会尽量查明真相。”陆晋温声道,“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昏黄的灯光下,他面容温和,眉目之间隐含关心。
韩嘉宜眼眶一热,心中不安稍减,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的信赖。她稳了稳心神:“大哥,你饿不饿?”
“嗯?”陆晋一路回来,一直想着她的事情,也不觉得如何。如今经她提起,确实有些饿了。
韩嘉宜笑了一笑,看他神情已经猜出了一二:“那大哥,我们吃饭吧?”
陆晋微微一怔,继而点了点头。
今日韩嘉宜去崇光寺上香却遭遇杀手,不止是沈氏,长宁侯也甚是担忧。知道儿子陆晋在同嘉宜细谈,他们也不敢打扰。到了该用膳的时候,等他们一起用膳。
同往常一样,他们是在正房用的晚膳。
韩嘉宜虽然饿得狠了,但想到自己如今的状况,也吃不下多少。
长宁侯宽慰她:“我多派些家丁巡逻,没事的。在咱们家里不用害怕。大不了先不出门就是了。放心,幕后黑手很快就能查出来。”
沈氏一脸忧色:“家丁的功夫也有限吧?”
她今日见到那杀手,分明是穷凶极恶之徒,平安郡王的侍卫都追赶不上的。长宁侯府的家丁肯定不是对手啊。
陆晋抬眸,轻声道:“不要担心,嘉宜的安全我来负责。”
沈氏闻言一怔,眼泪差点掉落,连声说好:“多谢世子了。”
她心说,有世子这句话,她能放一半的心。她瞥了女儿一眼:“还不快谢谢世子?”
韩嘉宜从善如流:“多谢大哥。”
其实道谢的话,她已经说过了。她想,还不如真正为大哥做些什么表达感激。
陆晋眸光微闪:“先吃饭吧。”
晚饭后,韩嘉宜冲陆晋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行走了出去。
陆晋心念微动,他放下手里的箸:“我吃好了。”快步追上去。
韩嘉宜不敢走远,她只走出数步,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果真是大哥。她心里一喜,在院子里粗壮的大枣树下站定。
陆晋就站在她身后。
冬天叶子落尽,枝干在地上投下阴影。屋檐下的灯光明灭,少女的脸颊微红,面容却不甚清晰:“大哥……”
见她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态,陆晋胸口微微一荡,声音也罕见的温和:“嗯?怎么了?”
韩嘉宜咬了咬牙,将心一横:“方才咱们没说清楚,大哥说我一直待在大哥身边,那,那夜里怎么办?”
杀手不一定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万一那些人见白天失败了,晚上再派了人来,一刀割了她脑袋,那怎么办?
若是她睡得熟一些,或许无声无息地就丢了性命。可她也不能一直不睡觉啊。
她越想越胆怯,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离死亡这么近。
她现在回睢阳,还来不来得及?
昏暗的灯光下,少女眼中的担忧惊惧明晰可见,陆晋心尖似是给什么扎了一下一般,有些疼,有些麻。他轻声道:“唔,你放心,有我。我不会让你有事。”
韩嘉宜点头,她此时最信任的大约就是陆晋了。当陆晋说出那句“我今晚守在你房外”时,她感动而又歉然,几乎冲口而出:“那大哥不休息吗?”
“嗯?”陆晋长眉微挑。
韩嘉宜又道:“外面晚上挺冷的啊。”
他们眼下在这儿站一小会儿,她都察觉到寒意了,如果大哥在她房外彻夜守候,那该冻成什么样?
本来就因为她的缘故让他受累,若是再冻出个好歹……
韩嘉宜上前一步,小声道:“要不,委屈大哥今夜先宿在外间?”
她话音刚落,陆晋尚未回答,她自己倒先红了脸。外间与内室之间只隔了一道暗门。内室的动静,外间听得一清二楚。在睢阳时,她听说一些大户人家,都是丫鬟仆妇睡在外间的长榻上,好在夜里端茶递水、时时伺候。
她这般建议,对大哥也太不尊重了。
“什么?”陆晋讶然,宿在她的外间?这与同室而居何异?可是,看她紧张而又不安,他心下暗叹。她全心信赖他,他自然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韩嘉宜思忖着不妥,连忙改口:“要不,我睡在外间,大哥歇在内室?”
歇在她的闺房?陆晋眉心一跳,耳根隐隐发烫。她在说什么?他轻咳一声:“不必,你睡在内室就好。”他停顿了一下,小声道:“我先待在外间。”
他收敛起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是兄妹,这只是特殊时期的权宜之计,没有什么不妥的。
现在两人意见一致了,可韩嘉宜仍感觉到不大自在,她不想给旁人知道这件事。
所以,她早早支开了雪竹,对抱着刀站在一旁的陆晋道:“大哥,我们现在收拾一下长榻?你是用我这边多余的被褥,还是我去把你的被子抱过来?”
“都行。”陆晋对此倒不甚在意。
“那就用我的吧?”韩嘉宜想了想,她态度殷切,“我来京城以后,我娘让人给我做了好几床被褥,我给大哥抱一床新的。”
她打开了柜子,取出一床红绫被表雪白被里的被子,又取了褥子、枕头等物,小心翼翼布置长榻。
陆晋看她忙碌,竟是为他叠被铺床,念头微转,心头一热,他轻声道:“我来。”
他上前帮忙,两人的手不经意碰到一处,似是带起一阵电流,酥麻之意瞬间窜至全身。
陆晋微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我……”他略一思忖,解释:“冬天的时候经常这样。”
韩嘉宜“嗯”了一声,继续忙活手上的事情。她将枕头摆好,有些歉然:“大哥今晚将就一下吧。”
陆晋正要回话,忽听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神情微微一变,就听到沈氏的声音传来:“嘉宜,嘉宜。”
韩嘉宜心念急转,冲大哥连使眼色,小声央求:“大哥,你躲起来,好不好?”
陆晋怔了一瞬,抬眼看了看房梁,纵身一跃,人已在房梁上。
与此同时,沈氏推门而入:“嘉宜,娘想了又想,要不,娘夜里陪你一起睡吧?”
她思来想后,还是不放心。
“啊?”韩嘉宜不着痕迹仰头,什么也没看到。娘陪她睡吗?她很快摇头:“不用的,娘,大哥有主张。”
她现在的状况,大概是被人盯上了。娘亲陪她一起睡,只会让娘也陷入危险的境地。而且,若是半夜真有刺客,大哥一人保护两人,忙中生乱也不好。
“世子?”沈氏面露踌躇之色,“世子办事自然是让人放心的,只是,他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看顾着你。”
她如果在女儿身边,或许危急关头,还能挡一下。
过去十年母女分离倒也罢了,现在嘉宜在她身边,她又怎能让嘉宜受伤害?
沈氏视线微转,落在长榻上;“你今晚让雪竹陪夜吗?”
韩嘉宜垂眸,低声道:“不是雪竹,是大哥。”
“什么?!”沈氏不由提高了声音,“这,这怎么行?”
“娘,我害怕。大哥也同意。”
沈氏心说,这不是同意不同意的问题,如果世子和嘉宜是亲兄妹也就罢了。有些人家贫苦,兄弟姐妹同宿一屋也不是没有。只是嘉宜与世子,毕竟不是亲生的兄妹。若真传出去,陆晋还好,只怕于嘉宜名声有损。
但是沈氏说不出反对的话,毕竟与性命比起来,其他的事情都不值一提。
沈氏轻声道:“辛苦世子了,你要牢记孝悌之道,以后只管把他当做亲兄长,知道么?”
韩嘉宜点头:“知道的,娘。”
大哥是除了爹娘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对了,他人呢?”沈氏好奇。
她话音刚落,眼前一道人影闪过。陆晋已从梁上坠落,出现在她面前:“夫人。”
沈氏唬了一跳,连忙正色道:“辛苦世子。”
陆晋看了韩嘉宜一眼,神色淡淡:“她是我妹妹,应该的,不算辛苦。”
沈氏思绪转了几转,很快想到陆晋方才躲起来,是不想给人知道他宿在嘉宜外间的事情。替嘉宜考虑且思虑周全,她不觉动容,也不敢再给他们添麻烦,她点一点头,冲陆晋郑重施了一礼:“嘉宜的性命,就拜托世子了。”
她是长辈,陆晋岂能让她给自己行礼?他匆忙阻止,沉声强调:“不必多礼,自家兄妹,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沈氏没有久留,叮嘱几句,匆忙离去。
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韩嘉宜看看大哥,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
陆晋神色淡淡:“你早些收拾了睡吧。”
韩嘉宜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内室。
先前雪竹准备的热水已经有点凉了,她匆匆洗好,再次在寝衣外穿上了大哥赠送的衣裳。她想了想,又寻了个脖圈戴在颈中。她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却睡不着。
她在里面的动静,陆晋在外间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远不像他外表那般淡然。她睡不着,他又岂能安睡?
☆、共眠
陆晋在能听见嘉宜在内室洗漱, 他耳根微热,屏气凝神。他在外间快速收拾好,掀开被子躺下, 刀就放在手边。
他双目微阖, 听到她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忍不住想:她在做什么?
认真听了一会儿,他心知她是在床上翻来翻去,他能清晰听到她细细的叹息声,就像是一只调皮的小猫, 有一下没一下在他心尖上轻挠。不疼, 但是痒痒的,麻麻的,他眼前也不自觉浮现出她的面容来。
他不由地想到一个词:辗转反侧, 一时也不清楚究竟是在说她还是说他。
想象了一下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模样, 他觉得热气自胸口滋生, 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他想, 可能是新被褥太厚实了, 于是干脆把被角稍微掀开, 伸手摸着刀。
刀鞘的凉意让他心里杂念瞬间退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默念清心咒。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 陆晋仍能听见嘉宜在内室细小的动静,竟是她还没睡着。他重重咳嗽了一声,翻了个身。
韩嘉宜今日遭遇刺杀, 夜里虽有大哥在外间守着,依然又烦又怕, 好像还染上了失眠之症。明明脑袋都有点痛了,可还是睡不着。
此刻外间忽然响起大哥的咳嗽声,她心中一凛,赶紧双目紧闭,动也不敢动。她回想了一下,她翻身之际,外间也有动静。莫非大哥也睡不着?
她暗自思忖,或许是她吵到了他,心里顿感愧疚,犹豫了好一会儿,声音极低:“大哥,是我吵到你了吗?”
她心想,她这么小声,他若听到了,那么定是没有睡着。若是没听见,那肯定是睡着了。
暗夜很静,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如同一条细细的线穿过暗门,直接进入陆晋耳中,还在他耳边不停地撩拨。他咳嗽一声:“你睡你的,不要多想。你没吵到我。”他停顿了一下,补充一句:“有我在,你不要害怕,该睡就睡。”
他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两人同宿一室,虽事出有因,可到底有些尴尬。他们倒好,居然还就这么在夜里搭上了话。
韩嘉宜轻舒一口气,不安和愧疚稍微减轻了一些,她轻轻“嗯”了一声,到底是不敢再乱动。
陆晋凝神细听了好一会儿,然而她自那声“嗯”之后,再无声响。他渐渐放下心的同时,居然还隐隐有些失落。
他以为她会再说一句什么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陆晋再次默念清心咒,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
韩嘉宜不知不觉间眼皮越来越重,何时睡过去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反倒是陆晋通过她均匀的呼吸声,猜测她已经入睡。他双目微阖,保持浅眠状态。
次日清晨,韩嘉宜醒过来的比平常略迟了一些。
她摸了摸套在脖颈中的脖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说,不错,平安度过了一晚。她坐在床上,取下脖圈,留神听外间动静,什么也没听到。她迅速换好衣裳,简单收拾好自己,放轻脚步走到外间。
长榻上已无人影,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韩嘉宜看着那一床新被子,莫名有些心虚。她匆忙抱起被褥,塞进柜子里,又理了理衣衫,才大步向外走,打开了房门。
陆晋正站在她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大柳树下。她刚一走出房门,他的视线便转了过来,眸光轻闪:“早。”
韩嘉宜下意识回道:“早。”她朝他走了几步,再次敛衽行礼:“多谢大哥了。”
陆晋神色淡淡:“去吃饭,等会儿把衣裳换了,跟我出门。”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不可能一直待在长宁侯府,但他要出门,势必要带着嘉宜一起。因为有她在,他比平时更注意安危,特意让手下护送。
韩嘉宜近来对他信服无比。他这么说了,她自然照做,当下随大哥一起前往正房用早饭。
与昨夜相比,韩嘉宜胃口好了许多。
陆晋不动声色瞧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几